凡彻氏族的古宅中,瑟拉菲娜又一次站在了“海姆冥界”的中央。
她穿着加冕典礼那天的那条巴洛克长裙,外面还披上了熨得毫无褶皱的黑色斗篷。她把一头棕色的长发仔仔细细地束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还在额间戴了一条镶嵌着红宝石的抹额。
她记得很清楚,凡彻和她说过,对「密党」的血族来说,“海姆冥界”就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好比基督教中的天堂,或者东方某些教条里的极乐世界。所以她必须对这个地方表示她的重视和尊敬,穿着是最起码的礼貌。
瑟拉菲娜正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这个昏暗的地方——约翰先生带她来到这里之后就离开了,说是让她在这里等凡彻。
她随意地打量着“海姆冥界”。虽然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到这里,可她依旧觉得这里陌生又可怖,真是和它的名字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海姆冥界”,传说中的地狱,只有死人才能抵达的地方——这么说也不错,来到海姆冥界的确实都是死人,或者是即将要死的人。
瑟拉菲娜身后的门缓缓打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下一个瞬间,海姆冥界里所有的烛火都被点亮了。
瑟拉菲娜这才发现,“海姆冥界”竟然是一个六角形的房间,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放着一尊形态惨烈的雕像,有的被十字架贯穿了胸口,有的怀抱着自己的头颅,有的被灼烧成了破碎的骷髅,还有的手腕脚腕上都带着银质的锁链,悲苦地跪着求饶。
瑟拉菲娜的眼眸颤了颤,光明的地狱,这是一种多么诡异的感觉。
凡彻抱着双臂站在门口,就像个误入地狱的神祇,温柔的神情像是能滴出水来。暖色的光线似乎特别适合他苍白的肤色,烛光跳动在他鲜红的嘴唇上,也跳动在瑟拉菲娜湛蓝色的眼眸里。
“瑟瑞,我很抱歉我来晚了,刚刚长老会出了点矛盾,所以耽误了点儿时间。”凡彻走近了瑟拉菲娜,好脾气地和她解释着。烙印在他骨髓里的绅士法则,可不允许他被一个女士等待这么久。
瑟拉菲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淡淡地说道:“没关系,您不必为了我而着急。”她的目光落到了凡彻没有扣上的黑袍上,用眼神示意凡彻他着装上的失礼。
可是凡彻笑吟吟地看着她,没有半点儿想要自己动手的样子。
瑟拉菲娜看了眼他笑得春风满面的表情,小幅度地咬了咬牙。她妥协地伸出手来,小心地为凡彻扣上扣子。
“知道为什么今天要让你来‘海姆冥界’么?”凡彻自然而然地握住瑟拉菲娜想要缩回的手,“今天可没有Sigma计划呢。”
瑟拉菲娜闻言,抬起眼来慢慢看了看四周,然后老实回答:“不知道。”
凡彻笑了笑,说:“看到周围六座雕像了吗?”
瑟拉菲娜点了点头:“看见了。”
“这是血族中最常见,也是最痛苦的六种刑法。”凡彻柔声说道,就像是在为她介绍什么优雅深奥的艺术品,“这些刑法的名字是以花来命名的,比如这一个——”凡彻牵着瑟拉菲娜走到那个被十字架贯穿心脏的雕塑面前,“——它的名字叫罗利玛丝玫瑰,用沾了圣水的十字架贯穿犯人的心脏,犯人的身体就会从心脏开始干枯衰败,皮肉因为失去了弹力而裂开蜷缩起来,最后死亡的模样,就像是一朵绽放的玫瑰……”
瑟拉菲娜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尊将近五英尺高的雕像,它扭曲的五官和四肢都在传达一种极度的痛苦,它微微张开的嘴像是想要呼救,可是拼命瞪大的双眼里却满是绝望和恐惧。
瑟拉菲娜的身体有些紧绷,她被凡彻牵着的手里,也开始泛出细密的汗来。
凡彻带她来看这些酷刑,是想提醒她什么吗?还是想要给她一个警告?他是想告诉她,如果以后再违背血族,就会沦为这个下场?
“我可不是在警告你,瑟瑞,你不用这么紧张。”凡彻像是能够看穿她心中所想,他捏了捏她软软的手心,说道,“还记得我们的「避世戒律」吧?其实「密党」中一共有六条这样的戒律,不过「避世戒律」是其中适用最广泛也是最苛刻的一条。”
瑟拉菲娜轻轻眨了眨眼,表明她正在认真听。
凡彻继续说:“这六大戒律,分别是避世、领权、后裔、责任、客尊和杀亲,每一条戒律都分别对应着一种刑罚,也就是这些雕像的死法。”
“就好比珀西娅的那个后代,我曾经授权你「杀亲」。我记得当时你拧断了她的脖子,这就对应了那一座雕像——看到了吗,它把自己的头颅抱在怀里,这种刑法,我们称之为水仙。”
“为什么?”瑟拉菲娜问道。
凡彻轻声笑了笑,说道:“或许是因为水仙花的花朵很重,非常容易下垂,所以就像脖子断了一样……当时给这些酷刑命名的老家伙们差不多都已经退隐了,老实说,我也常常想不明白他们取这些名字的意义。”
“您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让我不要触犯六大戒律么?”
“这是一个原因。我觉得珀西娅说的有道理,你有必要知道「密党」的法律,我也有「责任」在你获得独立之身前教导你。”
“那么,别的原因是什么?”
“是为了你将来的继承做准备。”凡彻侧过身来,宠溺地揉了揉瑟拉菲娜的发顶,“你是凡彻氏族的公主,也是我的继承人。亲王的位子我坐得够久了,总有一天会交到你的手里。”
凡彻看着瑟拉菲娜有些懵懂的表情,笑得愈发灿烂了:“不过我希望那一天可以晚一些到来,因为我好像得花好多心思,教一教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了。”
瑟拉菲娜的眼神闪了闪,她沉默了片刻,问:“那么您退位之后,会去做什么呢?”
凡彻放在她头顶的手顿了顿,好看的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他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过了好半天才回答:“或许我也会选择隐退吧,又或许,我会把珀西娅从长老的位置上挤下去。”他笑了笑,放缓了语调,“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那么「魔党」呢?还有……我姐姐,你又会怎么做呢?”瑟拉菲娜直直地看着凡彻那张被光线和阴影切割得过分完美的脸,语气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紧张。
凡彻直起身来,他慢悠悠地看着角落里的雕像,整个空旷的大殿里,只回响着皮鞋敲击大理石地砖的声音,清脆而又漫不经心。
或许是因为在血液中浸泡了太久,他脚下的大理石还泛着隐隐约约的红色,及地的黑袍恍若一朵摇曳在地狱之火上的莲花。
“他们啊……”凡彻轻描淡写地说道,“命运会带着他们去往正确的结局的。我能做的,不过是他们的结局来得更快一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