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沐认识其中一位，他打了个招呼：“老板好。”另一个他没见过，不过，想必就是安灵知府越贤能，越歆麟的爹。

“知府大人好。”绪沐本着招呼一声总没错的态度，打了个招呼。那位也向绪沐点点头。

越贤仁乐呵呵地道：“辛苦了，都坐都坐。”说着还倒了两杯茶出来。

安灵知府大人是个面容肃穆的男人，看着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绪沐想起希绮莉丝说话时的威势，也许这就是上位者的气势吧。

绪沐跟着越歆麟在桌边坐下。

花厅没有怎么装饰，只是宽敞，花厅正中摆着一方两丈长桌，在场四人围在靠门一端坐着。

“小绪啊，没受伤吧？”越贤仁越老板关心手下人，圆润有肉的脸上，关切之意真实不作伪。

绪沐头点点，“没事儿，小姐也没受伤。”

“那就好那就好。”越老板递来一只金红绣凤凰的鼓囊囊的荷包。“辛苦费少不了的，收好收好。”

绪沐笑逐颜开，笑嘻嘻的接过荷包，一掂量，得有五六十枚金币了，顿时大感满足。“谢谢老板！”

“哎，好说，应该的。”越老板喜欢绪沐的好脾性，直白，简单，好说话又知恩图报。

知府大人越贤能没管自家弟弟和绪沐的行为，向越歆麟问道：“情况如何？”

越歆麟正端着茶盏，慢条斯理抿了口茶，才将之前发生在太后大酒楼的混乱娓娓道来。

……

“苏克兰洛长老会派来的是伯纳尔·怀特长老，还有希绮莉丝·斯图亚特，后者用着英克兰德女侯爵的名头。还不清楚英克兰德的态度。

袭击者目前嫌疑最大的是亚美伦纳和阿蒂特加尔两国，其余诸国或者多方联合不排除可能。

越乾龙大概率与此事有关，我会调查。

礼书方长见应该已经投靠了长老会，此人需要留意

总的来说，这些洋鬼子还真没把安灵府衙放在眼中，互相掐得起劲，再加上一些不介意换主子甚至巴不得换主子的人，安灵府以后怕是没得安稳了。”

越歆麟说了一大段后，饮尽茶水，放下茶盏。

“安灵府驻军直属朝廷，我们是调不动的。驻军都尉是被赐皇姓的安施明，此人常居安灵府城，骄奢淫逸，好酒好色好赌好财，不能指望。”

这是越歆麟的总结，绪沐听着也明白了今晚到底掺和进什么事儿里。

苏克兰洛长老会想将手伸入了安灵城，其他异国出来搅和了一通。不过既然他们互掐，越歆麟还招惹这麻烦做什么？

越歆麟长叹一口气，道：“越乾龙比我早回来一年就能爬上灵书位置，说背后没人谁信呢。多半也是傍的洋人大腿，只是不晓得他到底把自己卖给了哪家。”

“朝廷不作为，府衙自然无威慑，来安灵的又尽是些过江龙，投靠过去很正常。”

“府衙之中主要的八房，起码一半已经倒向洋人。”

“今晚我和绪沐出手只能算是把越家放上了台面，代表你安灵知府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至于这在他们心中有多大分量，值不值得他们收敛行径，谁知道呢。”

“顺便一提，希绮莉丝邀请绪沐作她骑士，说四叔你会同意？”

越歆麟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看向越老板。

越老板一脸无辜，指指绪沐，道：“我同意是同意，没用的，绪沐自己又不同意。”

绪沐应着，“嗯”了一声道：“确实，作人封臣，与人效忠这种事儿不适合我。”

安灵知府沉吟着，眉头紧蹙，食指点在茶盏沿子上，一下又一下。

越歆麟悠哉哉喝着茶，盯着绪沐，不知在想什么。

绪沐和越老板大眼瞪小眼。绪沐看得出自家老板除了把他卖给越歆麟，就没掺和什么，还是那个老实的生意人。

绪沐当初蒙越老板所救，他也几次帮越老板解决麻烦，加上越老板着实是个良善人，绪沐与他关系一直处的融洽，也没什么身份高低之别。

依绪沐对他的了解，大概是因为他有这么个当知府的大哥，越老板才掺和进这种避之不及的麻烦事，顺便把自己带上。

绪沐没因为被卷入其中而生气，他是随波逐流的性子，对这种事后没产生什么后果的事情，并不在意。越老板也是知晓这一点，才用一张请柬把他骗过去。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父女两个都不知在想什么，绪沐和越老板两个胸无大志的也没什么想说的。

“哎，小绪，你看我这侄女怎么样？”越老板冲绪沐使了个眼色。

“啊？啊！好啊！大小姐冰雪聪明，智慧过人，有勇有谋，谋定后动，动若脱兔，兔急咬人，人人喊打，打上天庭，庭……亭亭玉立，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一定能成功的！”

越老板傻眼了，这小子说什么鬼话呢？

越歆麟单手脱腮，朝绪沐柔柔一笑，“你说得对，似我这般聪慧，只需谋定而后动，动则如雷霆，游击转战于县城之中，召集志士于百姓之间。若让大周朝廷人人喊打，未必不能以天下人为矛，打上天都府。历经其间九九八十一难之后，我定能成全这世间，光复我九州血脉。”

这下绪沐傻眼了，他就觉着气氛尴尬，想配合老板耍个宝。天晓得刺激到越歆麟哪根神经了，让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你旁边那个就是大周帝国宁道省安灵府知府呀！你就这么说着要打上天都府？

知府你倒是说句话，管管你家女儿呀！

安灵知府一声叹息，闭着眼睛，神情似乎有所决断，道：“安灵府位置特殊，而今西方诸国不可能放过。我是绝不可能做那卖国献城之贼！若是事不能为，只有回到百姓之中，但凭一身布衣，让天都府知道，国祚已尽。”

“这片土地，该回到玄黄血脉的手中了。”

知府大人您在说什么呀！绪沐差点拿不稳茶盏，他算是明白了，这两个帝禹血脉早有反心，若不是异国来犯，他们才是大周朝廷的头号敌人。

绪沐看向自家老板，越老板急忙摆手，“我就是一做生意的，你问他们去。”

绪沐扭头看向越歆麟，她一直盯着自己，水眸生光，容姿美好。

“你们有一省之地作援？”绪沐问道。

“没有哦，只有安灵府。”

“你刚才也说安灵府驻军是靠不住的，那么，你们还有多少人马？”

“没有哦，我爹当知府这些年连心腹都没几个，也就四叔生意做的不小，还有些钱罢了。”

“……也就是说，你们没地，没人，只有一点小钱？”

越老板嘟囔了一声：“我也赚了不少的……”

绪沐猛然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啪！”，他声音却压地极低：“就这？就这还造反？我的大小姐，你这是过家家呢？”

越歆麟笑得越发甜美，轻声道：“你很懂造反？我果然没看错你。”

绪沐手捂着右眼，用力揉揉。

旁边的知府大人你点什么头？

你当这么些年知府就混成这样？手下各房主官起码一半人把安灵府城卖了？

“我要回家。”绪沐坚定不移。

“也不是毫无胜算。”

“别闹了，我要回家睡觉，明早码头还有活要干。”绪沐起身想走了。

安灵知府越贤能跟着起身按住绪沐肩膀，面上透着严肃，说道：“请相信小女。”

……

海，深海，漆黑无比，死寂无声。不，还有自己的心跳，在这一刻是如此清晰而有力，甚至能听到鲜血通入心脏又喷涌而出的声音。

那是生命，是活着的根源。

那是一切血肉结构体的动力核心，是出生之前就在跳动的核心，是一切智慧的支撑，一切行为的起始，一切遗憾的终末……是我还活着的证据。

我还活着？

绪沐猛然睁开眼，眼珠血红，一身冷汗，嘴巴无意识地大张着，胸膛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将空气吸入吸入吸入……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差点死了？

绪沐死死盯着身前收回手的越贤能，是他，是他刚才拍了自己肩膀……他是魔法师，刚才一瞬间就足以将自己变成尸体的，无法言喻的，恐怖的，非人的，魔法师。

也许他刚才可以让自己可以死上一千次，一万次，就在拍上自己肩膀的那一瞬间……怎么可能？

“你……”绪沐闭上大张的嘴巴，充血的眼珠子里生出光，充斥了整个眼球。

然后看见了。

深海，埋葬一切，碾碎一切，将整个世界沉入其中的深海。就在这个男人体内，就在他的体内蛰伏着，沉睡着，宛如……一方无底的水世界。

他绝对不是什么安灵知府，他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知府。他如果想，就现在甚至可以直接将整个安灵府城沉入海中。

绪沐哑口，不知道该怎么和这样一种恐怖的生物交流。如果这世上有神存在，毫无疑问，他面前这位安灵知府就是。

然后，绪沐笑了，对于这种生物而言，造反，只是一种游戏罢了。

越歆麟也笑了，她对绪沐道：“不要被吓到，这种力量并不能创造美好的世界，只能带来毁灭。”

“事在人为，力量不过是工具。除非这样的存在，世上还会有第二个。”绪沐看了她一眼。

“你很聪明。”安灵知府点点头，“但是这种力量，被使用，只会向着它擅长的方向而去，毁灭，埋葬。这个世界还有着生机繁衍，就说明幸好拥有这种力量的人都还不够愚蠢。”

“可惜你还是太年轻。”安灵知府言罢，绪沐再从他身上看不到一点特别，就和普通人一模一样。

“这力量不可使用是真的，想要光复玄黄血脉也是真的。”越歆麟微微歪头，可怜可爱的模样引人注意，“要试试吗？我一直都是认真的哦。”

绪沐张张嘴，越歆麟这女子做事的时候可不见现在这温婉可人又带着娇俏的诱人模样。

他还没说什么，越贤能先开口道：“天色已晚，今日先去歇息吧，绪沐不用急着回答。”他顿了顿，“如果你真的来自天南省，就仔细想想，你过去所见到的，所感受的，那最真实的大周。而不是沉浸在这被我保护着的安灵府。”

“这片大地，不会再有这样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