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朱植提前接报率侯二、薛整、徐元炳、李子明及五百骑围子手赶到沙岭驿,在驿丞及小吏的接待下才喝盏茶,南面的驿道上就烟尘四起,马蹄踢踏声如吵豆一般密集,这是辽阳那边的使者引着女真人过来了。
盘山那边到处是工地乱糟糟的,朱植可以带朝庭使者过去看,却不想让女真人跑去,否则他还要提供食宿马料接待,而这处驿站虽位于右护卫辖地内,但却是属于辽东都司直管并下辖于兵部的。
关外军驿通常要接待来往过境的军队及高官大将,都配套有很大的马厩、草料场,不过若只是一般公干住驿站也是要付食宿费的,但会便宜一点。
全大明的驿站总部就是南京城的会同馆,驿站管理有制度:非军国重事不许给驿!也就是不允许滥用驿马,或随意调动驿站公职人员私用,军驿急递设施更不许滥用。
沙岭驿占地三十余亩,有着前后两进六套四合院,以朱植身份的尊贵就住了后进正中里侧的小楼,两边的厢房当然是侍卫围子手们入住,朝庭使者与女真人不多时就进来了,却只能入住后进左右两厢院。
二楼的走廊及花厅内外,一群侍卫按刀而立,朱植坐在花厅内等了没多久,一名头戴乌纱折上巾,身着青袍绣有白鹇补子的四十来岁黑脸中年文官在前另一名头戴金边乌纱帽,身着青色葵花胸背团领衫,腰系犀角带的中年宦官落后半步。这两人便是王端与祁大有,登堂入室两人便一起见礼。
朱植也懒得废话客套,请两人落坐,便直接问道:“王郎中与祁监丞到辽阳也有几天了,观察西阳哈此人如何?”
祁大有欲言又止,王端却道:“回殿下!既然朝庭已赐下斟合,就已经不是西阳哈如何,这已经由不得他做主。”
靠!还挺强势!但你知道人心是靠强势威压就能有用的吗,礼制规范对这些女真人有卵用啊,又是个读书读坏脑子的家伙。
朱植一阵腹诽,沉吟片刻道:“此事朝庭应小心慎重对待,想必王郎中也知道,目前龙安卫立足未稳,千万不要因此事让前功毁于一旦。孤打算在今年入冬前,命辽东都司再增调两卫军民迁至汉州站、信州站安置立卫,请朝中务必要设法稳住西阳哈,如此只要初设辽北五卫建制完成,将来此人是不是降而复叛,也已经没多大关系了。”
“臣明白了!但还有一件事未来得及通传殿下,我们从辽阳临出发时,猛哥帖木儿与乞烈迷甫头一同赶来,也表示愿意投诚归附,因此便一起带来了,但要不要带进京但凭殿下定夺!”
“什么?竟有这种事?为什么本王现在才知道?”朱植一听惊奇得差点跳动了起来,西阳哈来投诚也就算了,猛哥帖木儿那可是战犯好不好?
这货本是元时世袭佥事,先是跟着阿哈出投诚大明,一看不好玩,趁着朝庭手续还没办马上开溜,转投李成桂继续打高丽,待发展壮大了又叛李成桂,老朱那时没工夫收拾他,李成桂想收拾他大明是不同意的,去年朱植把他的部族打没了倒主动送上门来。
这时祁大有接口道:“殿下!猛哥与甫头确实是我们出发前夕才到的,但他们没有斟合,要杀要逐,殿下都可以做主!”
“祁监丞说得轻巧,这两人趁着此时赶来,殿下若这么做,必将西阳哈吓跑,那可就坏了大事,所以,殿下最好见上一见,依情势留在广宁或辽东这边委任个军职,待朝中作出裁定。”王端如此建议道。
“你们这两个家伙,简直要把本王给气死啦!”朱植脸色铁青,气得大叫起来,又道:“你们想想看,西阳哈投诚是情势使然,也有辽东都司及阿哈出劝降的因素在内,但猛哥与甫头他凭什么来投?他们是战犯,必须擒斩,你们要分清楚,根本就不该把他们带来啊!就单说这猛哥,此人两面三刀,左右逢源,他始终只为自己的部族,永远也不可能真心归顺大明!”
“这不太可能吧?猛哥不是去年败后先投西阳哈,再到泰宁卫及和林,最近才过来,应该是走投无路才如此啊!”王端有点不太理解朱植为何如此憎厌猛哥,又道:“既然殿下主辽东边事,有独到见解大可另奏于圣上案前,臣等则只能照章办事。”
他么的!朱植感觉一种淡淡的疼,这头顽劣的野猪皮竟十分狡诈,偏就跟着西阳哈过来,朱植一时还真拿他们没办法,否则若扣在辽阳,朱植直接赶过去就砍了,那多省事。
现在这必须先收留,但一不小心,这两家伙没准就将去年俘虏羁管在各卫的族丁顺势捞走,搞不好再上演一次叛逃,那时又会打乱辽东都司向北缓步扩张的计划。
“既然他们没有斟合,你们也不事先知会,还擅自将他们带来,如果本王就此弹颏,知道是什么后果吗?”朱植是真的很恼火啊,但事已至此还能咋办,便又道:“去!将那两人带上来!”
王端与祁大有闻言一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慌乱,随之两人脖子一缩,额头都开始冒汗了。确实如此,也是猛哥与甫头屈意卑言央求,辽东都司的众将对此也没异议,所以他们就带了。
但是这个事是真的应该先报予辽王殿下的啊,可辽东都司的周兴等人为何也含糊如此,只有文廷震表示要扣着猛哥与甫头缓几天,但只有他一个人如此意见,而且也没怎么坚持,大家也就忽略不计。
此时文官地位比太监高点,祁大有便起身下楼,不多时便与李子明及两名羽林卫千户,前后押送着两名五短身材,头戴狼尾卷檐尖顶帽,身着黑色粗布及膝中长袄袍,脚蹬黄色牛皮靴的女真人走了进来。
这两人差不多一样身高,走路的样子都有点罗圈腿,步伐也是轻快而稳健,踩踏在木地板上竟然没什么声响,虽短腿短手却显得孔武有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剽野侵略的气息。
虽身材气质相仿,但面相却有不同,也不太看得出年龄,一个是肤色黝黑,尖削瘦脸吊梢眉,两张薄唇有点遮不住外突的暴牙另一个则是风吹泛红的大方脸,有点苍白的脸上还有些麻皮,也是薄唇,还有点酒槽鼻,这显然与苦夷人一样有一点欧罗巴血统,说明都是通古斯草原流浪下来的。
眼见这两人目光放肆地打量朱植,祁大有大怒斥道:“大胆!还不跪见辽王殿下?”
“不想辽王殿下如此年轻却也擅于用兵,罪人猛哥帖木儿自去年一败已心服口服,特来请求辽王殿下宽恕,但请殿下赏一口吃食,从此终身侍奉,永不相负!”尖脸吊梢眉的家伙闻言噗嗵一声跪了下去,蹩脚的大明官话说完将额头贴在了手背上,趴着死狗一样一动不动。
朱植打量了这两人几眼,召了召手让祁大有上前,小声确认问道:“这个尖削脸吊梢眉的就是猛哥吧?那另一个就是东海女真一支中的甫头喽?”
祁大有点头应是,朱植嘴角一翘,心中顿时有了计较,让祁大有、李子明两人先将甫头带下去,打算随后再另外单独接见,这个猛哥小心思不少,跟着西阳哈来,又拉着甫头给自己造势,这点小伎俩怎能逃过朱植的法眼。
待甫头被劝退,朱植语带轻蔑玩味地笑道:“猛哥帖木儿!你以为你还是大元朝的世袭豆漫吗?省省吧依本王看来,你就是一只菜鸡!乞烈迷甫头是被你给坑害了吧?他应该没想过来大明,你既然把他拉来了,那很好!便一并留下!”
朱植故意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以为这样轻蔑鄙薄的作态会让猛哥帖木儿勃然大怒,但结果这家伙浑不在意,居然直起身低着头贱笑回话。
“回辽王殿下,伪元天怨人怒早就亡国了啊!罪人去年颠沛流离是不得已去了和林,本想杀了那自命北元的额勒伯克汗,带其首级前来也好取信于大明,但结果没成功,还战死了二三十个族丁,差点都没能逃回来。辽王殿下,罪人投顺大明之心天日可鉴,绝无半句虚言,还请殿下垂怜赏罪人一块讨生活的水草地吧!”
朱植心中冷笑,你既然敢来,遇上别人你可能蒙混过关,但好死不死你遇上本王那就是送菜,当然这些他不会表现出来,哧笑一声道:“你只要真心归顺,这些可以考虑,这次你与甫头前来,各自都带了多少青壮和族人?”
“殿下,自去战后流亡,入冬衣食短缺,牛羊牲蓄尽失,罪人的族人冻饿死近半,现在总共也就三百余老弱,这次全都带来了。”猛哥帖木儿一脸悲怆之色,随之又道:“甫头的部族亦是如此,仅余五百人不到,辽北林地草原虽广,却已无我等容身之处,但乞殿下收留,愿牵马缀蹬相随,永不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