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了!着火了!来人啊,快来人啊!”救火啊!”温姝童做梦也没有想到,此时原本应该坐在教室里领新书的自己,竟然在暴雨里狂奔。不过,此刻的她也顾不上想注册,报到的事情了,毕竟刚刚看见的一幕,已经超出了她这十几年的认知,别说是经历过,电视里都没看过。因为在路上遇到了邓冉的妈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悄悄靠近了仓库,扒在窗下偷看,被屋内三人的所言所为吓得呆若木鸡。本就噤若寒蝉,呼吸都不敢太大声,谁想到一声惊雷打下来,她魂都离窍了,一声惊叫脱口而出。眼见屋内的人发现了自己,一时火光四起,温姝童转头撒腿就跑,一路大声呼救。
跑过了运煤车轨道,刚好遇到洗煤厂的六七个工人换岗下来。她赶忙将他们拦下来,指着邓冉一家所在的仓库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叔叔,快找人救火啊,那边的仓库着火了,还有三个人在里面!”
工人们也被这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不知一个小姑娘怎么跑到生产区来的。可听见了起火的消息,也顾不上多思量,连忙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只见确实有大雨都压不住的黑烟升起。意识到严重性,问清了具体起火地点后,各人立马采取了行动,联系了调度室,向消防队报火警,组织人手赶赴火场。
混乱中温姝童还想往回跑,却被大人安排在调度室联系父母。
温柏言已经接了伤员回到医院,几个人都是轻伤,交到科室进行治疗。刚能缓口气,接到了女儿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告知他温姝童没有来注册,又听说她来医院找过自己,正疑惑她去了哪里。突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二号井地面调度中心告知他,温姝童在生产区里,请他立马下来接人。震惊之中,医院救护中心又来报,生产区发生了火灾,有人员受伤,需要立马派救护车下去。温柏言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立马给调度室打电话确认了女儿安全后,与救护车一起匆匆赶赴现场。
邓冉在雨里狂奔,跑到坡头看见不远处来了很多人,手里拿着诸如水桶、干粉灭火器,铲子之类的工具。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般,邓冉跳起来对着人群振臂高呼!
嘭!
只听见仓库那边传来一声爆裂的巨响!邓冉被震得耳膜剧痛,脑袋里嗡嗡作响。确认了是仓库发出的声音后,瞬间瞳孔放大,发了疯似的往回跑。跑到一半被一个年轻人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抱住,他拼命挥舞双臂,双腿不住地空踢,一边挣扎一边喊:“放开我!放开我!我爸妈还在里面!放开我!”
“冷静孩子!你没听见爆炸了吗!,你过去也是送死,消防车马上到了!”
“啊!啊啊啊啊!”邓冉嘶吼起来,完全听不进大人的劝说。
“这不是邓嘉名家的孩子吗?这么说是老邓在里面!”人群中一个工人认出了邓冉。
“孩子,你先冷静,你是不是往仓库里出来的,还是只是在外面看到着火?”
“对对,你要赶紧先告诉我们里面是什么着火了,要是还有爆炸危险,我们也不敢派人靠近。”
“是油!有很多油!你们快点救人啊!”
“什么油,汽油还是机油?”有人问。
“这间是废料仓库,汽油应该没有,油漆,机油有一些!”
“让道!让道!给消防车让道!”人群后方有人喊到。
听到消防车来了,邓冉才冷静下来,那抱着他的年轻人也放开了他,众人纷纷往两边散开,雨还在下,顺着人们的脸往下流,邓冉看着越来越近的红色消防车,却突然像是在看慢镜头。时间在他的眼睛里变得凝滞而缓慢,周围的声音全部被屏蔽在耳朵外,慢,更加慢。在这种无声的、零界于静止的空间里,又爆裂出一身巨响!
“又爆炸了!”人群中的呼喊将邓冉拉回现实。
“看看看!出来一个人!”
众人将视线转到正在雨里燃烧的仓库方向,只见浓烟里突然扑出一个人,身上还有几处还燃着火。那人跌出来后,直接在雨中的泥地里打起了滚,扑灭了身上的明火后,却躺在原地一动不动。在众人的连连惊叫中,消防队员迅速冲了上去。
邓冉看出了跑出来的人,衣服的颜色与母亲一致,一瞬间悲喜交加,正想冲过去确认,却感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两天后。
“同志,请你将当时事发经过,详细地讲给我们。小周,你做好记录。”
在矿区保卫科几个工人员的陪同下,两位民警来到徐莉所在医院的病房做笔录。市里派出所专门成立了专案小组,下来调查,这两天,陆陆续续地进行了隔离了当事人,现场排查,走访调查,问询取证等工作。简单地介绍了人员和来意后,便直奔主题。
“这...从哪里说起呢?”徐莉躺在病床上,右边脖颈、肩膀、胳膊,大腿,左右小腿部,双臂都有不同程度烧伤,刚刚进行了第一次手术,还在感染观察期。此时麻药已经过了,她感觉周身撕裂一般地疼痛,只能勉强开口说话。
“尽量详细,您是怎么到的事发地点,事前和谁联系过?”
“那天我在办公室里,接到我丈夫的电话,说是儿子在二号井,他讲得也急,嗯...含糊不清的,只叫我快去找儿子。”每说一句,都感觉扯动着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透着骨的疼,她迟钝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痛苦的表情,调整了一会才接着说到:“我儿子那天注册,怎么会去那边呢,没多想我就去了,去了就...嗯...就着火了。”
“当时你丈夫在仓库里吗?”
“在,嗯...在。”
“他在已经起火的仓库里给你打电话吗?”
“这,这我不清楚,我...“
“只叫你一个人去吗,没让你找人救火,或者打电话给消防队吗?”
“这,当时太混乱了,我不清楚,只知道我到了发现着了火,我将孩子拉出来,又进去想救邓嘉名,可是...火太大了,还炸了两个油桶。”
“你知道你孩子的一个同学也在火场吧?”
“这!”徐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愣了一秒后说到:“这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同学呢?那这个同学有没有受伤?”
“哦,孩子没有进过火场。”
“那孩子,警察同志也要问她话吗?那么小的孩子一定吓坏了。”徐莉将目光移向另一个方向,说到。
“嗯,这是我们的工作了。“问话的民警翻动着手上的材料薄说到:“对了,您最近和邓嘉名同志在协商离婚的事吗?男方那边给了你不小的阻碍是吗?”
“这...这个算是我们的家事而已,同志,您应该见得多了,怎么说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看到你们在矿上保卫科有过多次因家庭争端的调停记录?”
“是。”徐莉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您的丈夫,在日常生活中是否有暴力倾向,噢,简单地说就是是否对您和孩子出现过人生伤害?”
徐莉睁开眼睛,看着病房天花板上的节能灯管,灯罩角落处有一个小小的蜘蛛网,纤细脆弱的悬在空中,不知这蛛丝的尽头,还有没有等待着猎物的小小蜘蛛。看着看着,视线里开始出现重影......
梅川机关接待处办公室里,文员小吴向两位警察讲述着那天的见闻。
“我是大概下午两点不到接到的电话,一个男的凶巴巴的,问了也不说是谁,只说找徐姐。我叫徐姐来接了电话,也没说几句,就挂了。接着徐姐就说小孩出了点事,要请两小时假出去。她本来就是我们领导嘛,应该也不用报备的,就急匆匆披了件外衣出去了。”
“电话有录音功能吗?”
“我们这不是什么机要办公室,没给配录音电话。我当时手上有事,没留意他们说了什么,徐姐出了名的温柔,说话柔声细语的。再说了,没事听别人打电话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吧?”
“嗯,之后我们设法和电信公司要一下,小周,你记录一下。”
“事发前一段时间,徐莉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
“特别的?没什么吧,就正常上下班,上个星期周一回来,我见她额头上有伤,虽然搽了粉,又用刘海盖了,但隐隐约约的还是看得见。”
“问过她怎么受的伤吗?”
“这怎么好问,她家嘛,这,也不是第一次...总不好去管人家里的事。”
“你的意思是,在家里受的伤?”
“这...徐莉姐长得好看会打扮,又对谁都好,总不会是在外面招惹了谁吧?”
“是她丈夫对她施暴了吗?”
“这,警察同志,我可不敢乱说,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可,我毕竟,也没见过。”
“好,这位同志,谢谢你的配合,最后请你配合我这位记录的同事确认内容,签字。”
“嗯,好的。”
梅川矿区工会委员会办公室里,安全组的几位与邓嘉名一个工作组的工人师傅也都被叫来做笔录。
“老邓这个人吧,工作方面是老手了,有技术有经验,虽然有点职工子女的通病,稍微拖沓一点,还是能胜任本职工作的。生活方面嘛……哦!就是好喝口酒,平时也就打打牌,没什么不良嗜好。是吧,你们有什么要补充的。”带头说话的是郑组长,作为邓嘉名地直属领导,他是最有发言权的。
“是是是,基本是这个情况。”
“嗯,没什么特别之处。”
“对,没错。”
其他几位工友都赞同组长的话。
“最近一段时间,他个人有没有受过单位上的处分或者有降职、降薪、岗位调整之类的情况?”警察问?
“没有啊,你们也帮着想想,我这里是想不起什么。”组长回答到。
“警察同志,别说最近,就是往前推5年也没有这类情况。邓师傅是我们队上的老工人了,算得上半个专家。我们嘛,毕竟是国营企业,只要爱岗敬业,就能平平安安干一辈子的。”一位年长的工人说到。
“最近有没有和同事、领导发生过争执或冲突呢?”
“他这个人一向不爱说话,酒喝高了话也才多一些,爱说些国家大事。和我们嘛,都是同事,互相帮助,互相学习,都是老爷们,谁也不会记谁的愁。”
“是这道理。”
“嗯嗯。单位上真想不到什么,就是听说家庭……家庭这个……哦,家庭不太和睦!”一位30出头的工人说到。
“家庭吗?他家里的事平时和你有交流?”警察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这个不用交流,梅川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哎!小张,这做笔录呢,注意重点,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这口不择言的不是个事,这……”年轻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老组长打断了。
“没事,同志,事无巨细,实事求是就行。”警察冲着郑组长压了压手,示意他不要打断,然后继续注视着年轻人说到:“你接着说。”
“这一打岔,我突然也没话了,我想想看,还有个什么事,刚刚还想到了。”年轻人用手挠着后脑勺说到。
“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最近老邓总是跟我们几个换晚班上,说是跟媳妇闹掰了,他家那个是办公室上常白班的,他不想上早班回家去干瞪眼,因此换了好几天的夜班上。是吧,跟你们都换过班吧。”
“嗯,我换了两天给他的。”
“我也是。”
“嗯,我出事前那天和他换的,紧接着他又接着上早班,我们还担心他能不能撑住。早上还行,中午就撑不住了,说是躲到哪里补上一觉,午饭也没吃就走了。”有人补充到。
徐莉出事的当天晚上赵磊先联系了当地治疗烧伤最权威的医院,安排好了就到梅川将她和邓冉接回市里。又帮着她母亲和弟弟料理住院和第一次手术。
“徐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事到如今了,难不成你还想保他?律师和派出所的人我都详细问过了,说白了,他这是违法犯罪,你保不了他。就你第一次说给警察的话,简直漏洞百出!”赵磊在徐莉病床前来回踱步,略显焦虑的说到。这几日总有警察在医院值守,一直没机会谈和事故相关的事。直到今天下午才以预防感染为由,拜托医生安排她到了单人无菌病房,除了医护人员,只能定时单人接受消毒后才能进入探望。此时只他们两人在,才能了解事情经过,听了她的打算,顿时气愤填膺。
“哎……他这次能不能活下来还成问题,我听说抬出来的时候头发眉毛都烧没了,又何必呢?”徐莉说着,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何必呢,徐莉你现在才是何必,有眼泪也忍住了,要是沾到了伤处,感染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快速抽出枕边桌上的消毒棉签,小心翼翼地将她的眼泪拭去,接着说到:“你难道不清楚,我们可不是在落井下石,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绑的是未成年人,烧的是国家财产,是违法,他快40岁的人了,难道不明白?”
“我……我不过是想离婚,各自放过,谁想到!”
“徐莉,你也是儿子都十几岁的人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你自己想清楚,再这样含糊不清,只会引火烧身,到时候连你都脱不了干系,小冉怎么办?”
“别提火,我听不得。他也不是非要我娘俩死,那火……要是他真想让我死,我这次绝活不下来啊。”
“你知道的,当时不止你们三个人在场,纸是包不住……嗯,那孩子只会照实说的。你自己要认清现实,我回去立马联系律师,帮你把要说的话拟好,你可千万不能再犯糊涂了!”
梅川安全保卫科接待室里,温柏言陪着女儿配合调查。
谈话已经进行了半个小时,整个过程中,温姝童一直拘谨地低着头,说话也很小声。
“我们看了当天岗亭的来访人员登记,你是跟着你同学的爸爸进去的是吗?”
“嗯。”她点了点头。
“你事先知道他会带你们进去吗?”
“邓冉说,他爸爸早上收走了他的学费,让他去拿。我就想......我就想着去门口碰碰运气,说不定我爸爸就出来了。”说完,她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父亲,父亲也正在关切地看着她。
“没事,照实说!”父亲拍了拍她的肩。
“事情发生时你在哪里,在那间仓库里吗?”
“不在,我不在里面。”
“那你在哪里,有哪些人在里面?”
“邓冉、他爸爸先进去了,我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他妈妈来了,觉得奇怪,就悄悄在窗子外面看他们。”
“你们不是一起进去的吗?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为什么分开?”
“那个叔叔,那个叔叔把我们带到岔路口,让我自己去找调度室,之后就带了邓冉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我怕被其他人发现,就不敢一个人乱走,还是跟在他们后面。”
“你们分开时几点?你遇到他母亲时几点?”
“我...我,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那时还没有下雨。”温姝童在这样压抑肃杀的环境下逐渐紧张起来,提到邓冉的爸爸,脑海里突然显现出他面目狰狞的样子,偶然听说他被烧得不成样子,眼前不知为何闪过了他从火海里挣扎着扑向自己的恐怖画面。她突然掩面痛哭起来。
“童童,你怎么了!要坚强,童童,好好地。”父亲一边拍着女儿的脊背,一边焦急地安慰她。
“不要急,这孩子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让她缓一缓,释放一下。”民警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也不再继续追问,静静等待着眼前的女孩从崩溃的情绪中平静下来。
“是那个叔叔!他说了,他要烧死邓冉和他妈妈!他还把邓冉绑起来,就绑在柱子上,那个阿姨来了才解开的!是他!”从失落和恐惧中挣脱的温姝童,并没有平静,而是哭喊出了上面的一段话,着实震惊了在场的大人们。
“他说了要烧死他们这样的话吗?那火是怎么被点燃的?火种是什么?”
“是一只油漆桶,他先点燃了一只桶,然后和那个阿姨吵起来,她想去解开邓冉的绳子,被他推开,然后,然后突然打了一个很响的雷,我吓死了,叫了一声,就看见火突然间窜了起来,我怕那个叔叔出来抓我,又怕他们真的被烧死,就跑出来叫人......”温姝童一边说,一边抽抽鼻子,越到后面,越是断断续续。
“你马上联系现场勘查的同事,核实是否有刚刚提到的疑似火种和绳索的残留痕迹。”民警转头向助手交代着。
窗外的雨还是没有停,真正的梅雨季节已经来临了,连日不开的阴霾让人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雨水从街道上流淌过,将冲刷下来的尘土最终归还给山河与海洋,说不清是终结还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