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婆子立刻赔笑出列,上前回道:“二少爷莫恼,这本是世情风俗。二夫人说,久未归家的人跨跨火盆是图个吉利,免得沾带了外头的晦气回来。大夫人也说,二少奶奶和四少奶奶还有两位姑奶奶都是有孕在身,防着阴邪冲撞,仔细点不会有错。”
姜桐听了婆子的称呼,回忆着赵康一路的提示,方知青衫之人便是大房的长子赵世杰。此时无心研究琐事,不待赵世杰再次开口,哈哈笑道:“本公子行商之人,自然是喜欢图个大吉大利,讨个越烧越旺的彩头!”随即又面色一变,沉着眸光故作为难道,“可惜,本公子又甚是不喜烟熏火燎的味道,这可有些不好办呢!”
阿奇跟在后头瞧了,甚感不忿,欲要上前踢翻火盆,揍那婆子,叫赵世杰抬臂拦住。见他眼神示意,似劝自己无需妄动,想着刚刚回府也不好给主子爷强出头,只得收了手脚。但那心下却很是有些不悦,便冷冷瞪着前头。
赵世杰不着痕迹地轻轻止住阿奇,又对那婆子道:“二位夫人管着内宅,你照着她们的吩咐行事,也算不得错。只是,行事之前该当动动脑子。五少爷归家,是老太爷亲自接引,不比一般的迎来送往。内宅只管收拾屋子、备齐筵席即可,其他礼节上的事,当由外头行走的人做主。此事,老太爷可有吩咐?二位老爷又有什么吩咐不曾?若是没有,你便是行事不当。若有,你也先行撤了,回头有事我领着。”
一段话说得婆子无从反驳,只好悻悻地撤了火盆。
姜桐抬头看着高大的门额,瞄瞄冒出围墙的屋宇,嬉笑道:“你的反应可真快!我还想着,若是有人喜欢点火,我是不介意越烧越旺的。”
赵世杰看看他,不知如何接话,动了动唇没有吱声,仍旧半步前相引,带着人入了宅。
到了厅堂,老太爷眼含笑意地坐在上首,底下或坐或站,堆了一屋子的人。
姜桐顿时头大。
赵老太爷在上首招招手,唤道:“桐儿,来,和大家见见礼。”
姜桐杵在原地未动,腹诽道,老头子果然不能给他好脸,刚给三分颜色就开染房。难不成,这一路聊了几回天,往事便都抹了?连带这一屋子有的、没的,都指望他一笑泯恩仇?唔,不对,还真记不起来谁有恩了。
老太爷兴许真的因为姜桐回家,一时高兴得有些犯了糊涂,此刻仍然不察姜桐为何杵着不动,继续自顾自招呼道:“那,这便是你大伯、大伯母,那是你二伯、二伯母”
“哎呀!这就是三哥家的孩子么?小时候我就瞧着喜欢,如今大了,模样越发生的招人疼了。所谓浊世翩翩佳公子,可不就是形容这孩子的么!”
老爷子话未说完,从旁冒出个粘腻腻的声音,听得姜桐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这是你四姑母。”老爷子被她一引,顺为介绍道。
四姑太太顿时凑上近前,顺杆子爬道:“好侄儿,快来给姑姑瞧瞧。”
姜桐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是直翻白眼。
眼见姜桐神色不变,没什么反应,四姑太太吊起眉梢眼角笑嗔道:“怎么,不认识啦?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呐!”
姜桐闻言倒是朝她多看了一眼,不是迎合她的热情,而是想起来,当年府里可不是还有没出嫁的小姐呢么?暗忖,那些恶事里头,不知她扮了什么角色。
大老爷在旁咳咳两声,惹得大夫人看了他一眼。二夫人倒是机灵,立刻起身拉过四姑太太,笑道:“四妹妹,你也太心急了些。孩子在外这么些年,这才刚刚回来,哪里还记得全小时候的事情?见了家人也该依照尊卑长幼,一位一位地见礼,才不致糊涂认错了人。这得先让孩子给他祖父磕了头,然后和他大伯、二伯问了安,见过他大伯母才轮到你我的。这份欢喜劲儿啊,您且先攒着些,等会儿有的是机会!”
姜桐闻言,想着什么磕头见礼的顿时头疼,倒是巴不得方才那令他生厌的粘腻之声继续吵吵。可惜,四姑太太撇了撇嘴,便和二夫人退开了。然后,立刻就有下人递了拜垫过来。姜桐看一眼拜垫,没有动弹。再四顾看看众人,心内讥讽不已。
似乎,大家都在等着“看”他给老太爷磕头啊!
老太爷原只顾着高兴,压根儿没想过什么磕头敬茶的事情。忽然被人提及此项,本是无可无不可,也只管顺水推舟。见着姜桐不动,却不由生了尴尬,一时有些无措。他此时有些回过心神来了。既有些许期待,盼着姜桐当众唤他一声爷爷,又有些许担心,恐他一时恼羞当众给自己难堪。想仔细看看姜桐的脸色,揣摩他的意思,却见他依旧笑嘻嘻地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仿似因为不曾留心才未反应的。
其余众人,神色各异。
老太爷说了不必惊动外头,所以除了直系子孙,外戚只有个不知是不是碰巧来窜门的四姑太太在。她似还在为方才的事别扭着,瞧不出其他来。顺着她往下看,平辈的倒是都陪姜桐站着。兄弟四个半垂眉目,倒是也看不出心中所想。未出阁的几位小姐正偷偷叽叽咕咕咬着耳朵,偶尔扭捏的一眼投过来,瘆得姜桐立刻转移视线。他对赵家没有好感,连带着也实在瞧不出小姐们的婀娜娇羞。
姜桐扫视的目光从下又回上头。
大老爷正面无表情,眼光凌厉地看着他。姜桐的目光和他对上时,未澜,却也不躲不闪,顷刻又漫不经心的划过。大夫人也是端端正正坐着,摆着长辈的姿态。扫到二老爷夫妇脸上时,却见他们神色未明。但,二夫人眼中却有难以掩藏的隔岸观火之色,叫人玩味。
姜桐收住目光,重新落在拜垫上。给老太爷磕头?然后呢?轮到他们?爹娘尚且未能受自己一拜,他们岂配?!还没同他们算账,竟想着叫他折膝下跪于人了?哪里来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