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带人来用竹竿往下一捅,才发觉是个沉尸,连忙着人打捞。捞上来一瞧,这才发现是个府里的丫头。先前两个洗衣妇瞧见的那乱麻样的黑团,是她脑后的发辫散开了。
家里死了人,管事的不敢耽搁,当即报给眼下全权打理中馈的二夫人拿主意。二夫人刚刚独揽大权,正琢磨着如何新官上任三把火,将阖府上下换个新气象,忽然听人报丧,只道晦气。再听说是死在井里的,又吓了一跳。虽然生老病死乃是常事,死的人也不过只是个丫头。但是,赵家并没有无缘无故打杀过下人,这人忽然死在井里,便是失足坠落也算不得自然老死。这会儿她刚刚一人独挑大梁,便出了异常之事,难免慌乱,当即便又找了自家老爷商量。
按说,赵家宅大人多,只是死了个不怎么体面的小丫头,该当如何处置,自有那管事的领着内宅之命,照规矩行事即可,无需兴师动众。况这不吉之事,也当存些忌讳,断不会惊动阖府上下,更兼捅到家主跟前。可是
二老爷从夫人处听闻此事后,只道妇道人家胆小,便带了人去处理。想着给死者家里报个信,多赏些烧埋银子,让其家里人将尸体领回去发丧。等到了出事的地方,听人说了那死者的模样,弄清了她是谁后,再打量那口井在府中的位置,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当即猜疑那丫头并非一般的失足落水,觉得事有蹊跷便不敢隐瞒,转身又去报给了老爷子。
一兜一转,已经到了大晌午。老爷子正和大老爷讨论外头庄子上来年租佃的事,听了二老爷的禀报,大老爷不悦道:“不过死了个丫头,你不能处理么?大惊小怪的!”
二老爷道:“我初闻有人投井死了,以为是那叫小蝶的丫头一场没脸,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的。去瞧了才知道,死的并非小蝶,而是现下和她派去一个院儿当差的巧儿。”遂将心头种种疑惑也一并说了。
老太爷和大老爷听了他的话后,心头也是微微一凛。
跟在二老爷身后来请示下的二夫人,听了他父子三人的对话,当即胆小怕事地道:“既是死得莫名其妙,不如报官吧!”
大夫人给老太爷请了早安后未走,正想着如何哄得老爷子开心,好夺回中馈大权。闻言冷嗤道:“弟妹到底是官家宅院出来的,出了事,第一想到的便是交给官家处理。可不知,那官家就算来了,怕是没事也能说成有事,小事更能成了大事,末了,赔上银子完结都算好的。况且,咱们赵家堡从来自成一体,比那什么州府不差,这里的事,什么时候论到官家来插手了?!”
二夫人脸色难看地回敬道:“我是不比大嫂泼辣,你若管得了,你去啊!怕是连那尸首都不敢见的。话说回来了,这丫头死前还由大嫂指派过活计来着,别是心存不满,有了什么说不出的冤屈才投井的吧!”
见她说得不像话,二老爷当即喝斥道:“浑说什么!事情既然告诉爹了,自然有爹拿主意,你们聒噪不休起的什么哄!”
两人立刻闭了嘴,分向转了头不看彼此。
老太爷想想道:“一般的死状,家里自然有人能分辨,可这要细察,便要懂行的了。赵家堡里可有精通仵作一行的?”
两位老爷闻言便在一旁搜寻记忆。
赵康想了想,提醒道:“老牛头跟着堡主之前,不是给官家当过差么?好似他祖上就有在衙门里做过这行的。不如找他来问问?”
老太爷遂让赵康着人传了老牛头前来验尸。
老牛头驼着肩背前来,将尸体翻看了许久,又去了井台查看一番,再询问了最初发现尸体的情状,而后迟迟不肯开言。
大老爷在旁催促道:“到底是被人害的,还是自己投井的,你说话啊!”
老牛头垂着眼皮,无波无澜地回道:“许久不曾做过这样的差事了,手生。如今上了年岁,忘性也大,容我想想。”
老牛头年少时候便近身跟过老太爷不少年,老太爷熟悉他的脾性,知道他这模样是不欲人前多言。遂向两房儿子、媳妇吩咐道:“不过死了个丫头,犯不着一家的主子围着打转。既是这丫头死因有疑,你兄弟两个便去负责查问这几日和这丫头有过接触的男两个媳妇就负责查问内宅的仆妇、丫头。看看有谁同她生前有过过节,并她的遗物,也收上来查查蛛丝马迹。”
几人领命而去。
老牛头这才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回道:“回堡主,这丫头确实是被人害死的。”
“哦,怎讲?”
“其实,失足落井、被人推落和自己投井,死状相差不远,所以常人不太能够区分。但只是那毫厘微妙处,便足够说明死者遭遇。一般情况,落井者,手开、眼也微开而自投井者,则是眼合、手握。这丫头的死状属于前者,所以就排除了自己寻短见的可能。”
赵康道:“那你怎知就是一定被害,而不是因了贪玩,失足落水的?”问完,却也疑窦丛生,偏向老牛头之言。暗忖,巧儿是五少爷院儿里的丫头。五少爷的院子在府里的东南方向,她出事的位置在西北偏院儿,没事她跑那儿去干什么?
老牛头摇摇头道:“大凡有故入井,须脚直下。若是头在下,恐是被人赶逼或它人推送入井。若是失脚,须看失脚处土痕。那井台边许是常有人打扫,不见青苔,所以也看不出跌滑之痕。适才询问得知,洗衣仆妇发现尸体时,只看见一团头发漂于水面。打捞者又甚是没有经验,不曾留意沉尸情形。这,也就靠不上了。”
赵康蹙眉道:“废话太多,直接讲重点。”
“哦。所谓溺水而亡,乃指生前入水”
“重点!”
老太爷挥挥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性子,别催他。”
赵康怒其不争道:“几十年了,还是这么个德性!年轻时候就因为这慢条斯理的性子误过事,总不晓得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