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那些个所谓的闲散公子,当真只会吟风弄月,没有自己的看家本事?不过暂且输在年少上头罢了。又何尝可知,他日不会又是胜在这年轻上头?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新帝即位,这些个少年却也经过了历练,正是当年,刚好可以淘汰些白须老者。想当初自己而立之时,也已是官居五品了。便是三十为相,史上也不是没有。
作如此想后,心里稍稍轻松了一些。但也不过片刻,又再度纠结起来。若是圣上有意让继承人培养自己的势力,那么眼下的当朝重臣,将来又是如何结局?他的将来又如何呢?
正忐忑着,裴夫人偏又在旁嘀嘀咕咕地开了口:“老爷,我会管好家里的,你在外行事千万仔细着些,莫要叫有心人抓住什么把柄。早些年的事情,我也是有所耳闻的,知道皇上他”
裴云载立刻抬头无语地瞪着夫人,心情瞬间跌入谷底,比打算借着闺房闲谈纾解之前更加乱如麻团。一时之间,夫妻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过后,均从对方的眼色中读懂了言下之意,面面相觑。底下的话谁都没有说出来,但却彼此心照不宣。皇上他,根本就是个不循常理,极其冷情之人!
拾遗府后花园的一株凤凰木下,蓝翎和丹影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过了好半天,丹影眨眨干涩的眼睛,颓了火气无奈问道:“你真的要在这里长住?”
蓝翎勾挑、张扬的眼睛也眨了一下,收了箭拔弩张的气势,转了闲散姿态缓缓点着头道:“嗯,这里挺不错的。住得好,吃得好,景致也宜人。眼下都这个时令了,还能欣赏到娇花嫩叶的,实在是惬意呀!”
“你非得和我对着干,是不是?”丹影恼怒又起。
蓝翎轻轻一晃,迈出半步便软塌塌地靠在了她的身上,摇指笑道:“诶,姑娘此言差矣!我来这儿可是会知音的。昨儿偶然间又得了一段新曲,池凤卿听了可是喜欢的紧,商量着今晚还要和我一起琢磨后续呢!”
丹影肩膀一提,将他轻轻撞开,磨牙道:“行!你爱住便住!”说完,转头便走。
蓝翎被她轻轻一撞,顺势又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拨拨指甲有意无意地低语道:“人住在哪所房子里,倒是不打紧的事,要是让人住进了心里呀,那可就有大麻烦了!”
丹影闻言顿住脚步,朝身后波澜不惊道:“若是装了事情的心,是没有这等空闲的。”
“是吗?那我可就有些不明白了。这池凤卿在熙阳皇室的地位好似并不怎么样,能有多大利用价值?以他的年岁,旧事自然同他扯不上关系,连他一并算上,似乎有些冤屈。可若要撇开他吧,只怕到时候你肯,他也未必会依。”
丹影捏了捏拳,垂眉不容置疑道:“若是果真坐实了是他池家欠下的债,便也由不得他了。”说得干脆,只那面色与语气,却多少泄露了一丝滞缓。
蓝翎轻嗤一声,收了笑意道:“说的容易!倘若从未接触过、相处过,单论有仇报仇,自然只有生杀去留一念间的选择。若是有了羁绊,你当真还能事事毫不犹豫?便是你能狠下心不顾相识一场的交情,可看着自家血亲同心爱之人刀戈相向,他又当如何自处?”不容丹影反驳,又补上一句讥诮,“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看不明白他的心思!”
丹影转身看着他,问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蓝翎撩了一下肩上的碎发,讽笑道:“能怎么做?拼尽全力拦着。实在拦不住,替父偿债,自行了断。”
“我是问,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啊?你问的是你自己呀?”蓝翎睫毛一扇,立刻笑意上脸,软软缠上来诱惑道,“那可就简单多了!要么离开这拾遗府,把池凤卿撂在脑后,只当从未遇见他,从未认识他的要么,去他的陈年往事,从此自由自在地遂心而活。”
丹影伸臂隔开他,略有沉思,然后直视他的眼睛,冷着脸反问道:“满身的血债,你让我如何遂心而活?能问的人我都问了,能去的地方我也去了,却是仍旧什么也查不到。眼下只剩了有限的地方未去,池凤卿能够让我顺利进宫,我为何要放弃这样的机会?!”说着,重又转身举步,“我也看出来了,你对他多少是生了些维护之意的。无怪,知音难求!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都会留他一命。老天若是也有心垂悯于他,便保佑我查出旧事同他池家无关!”
看着她倔强的背影,蓝翎重又往树上颓然一靠,叹了口气。老天怜悯?怕是她自己已然为他所牵,才会心存不忍吧。情动便是牵挂,她只是尚未自知罢了!自己自然是有些不忍看着池凤卿这样的人,最后落入那样的两难境地,却是更担心她到了举刀饮血、手刃仇人那日,剜的却是她自己的心。
一阵冷风拂面,眼见丹影拐过回廊,没了踪影,蓝翎拢了拢衣襟,也直起了腰身,转步离开。树干经这重力一引,颤巍巍落下固守的几片枯叶。花园里的残菊叫这寒风一扑,那一团和美也丝丝剥离,如烟吹散。蓝翎微微滞步,又是一叹。
东风常使春情薄,总叫离恨苦有心何必作冬寒,也把北风误。
这二人间对话的一幕,池凤卿自是看不见也听不到的,他正应邀去往揽镜台上赴约。
鹏城中多水,同月亮河经纬交错的另一条主河道谓之日照河,河流的东端蜿蜒分出一股细流,成就了一方不大不小的湖泊,名曰连瑶,取的是接引天上瑶池之意。湖水碧波如镜,冬日结了冰后更是光亮可鉴。湖畔有一玲珑小山,是欣赏湖景的绝佳之处,一座飞檐朱楼正就着山势落在微微探向湖面的一处崖上。人于楼上面湖而立,便如揽镜自照,故而此处称为揽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