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又往她身边挪了挪:“初时,见你替我们喝药,替我们试毒,替我们爬进那谁也不敢进的池子,我当时便只觉得你很勇敢,有些敬你,也有些怕你。后来见那老鬼变本加厉,为了试出寒毒,将你弄得常常像死了一样,你偏总吊着一口气又活了回来。那时候,我便知道,心口原来是会疼的。”
鬼眉没有搭话。在那之前,她早被人当过了狗,当过了蝼蚁,也死过了。只是爹要她活着,她答应了的,所以不敢违背誓言。
红袖迟疑了一下,终于怯怯问道:“当年约好了在瀚宇帝都见面,我不曾如约而至,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心里始终是怪我的?”
鬼眉偏头看她,讶异道:“我怪你做什么?”
“我怕,我怕我在你心里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鬼眉噗嗤一笑,不以为然道:“原来你不知道?当年我到了容城,谁也没见着便走了。后来在路上遇见了柳烟几个,赖有曹叔安置,让她们暂时有了个栖身之所。后来隔了几年,我们才又走到一起的。当时也没说准时间,总不能一味死守着。”
“可是,可是她们终归是去了的,而我,不论因由如何,却是始终也没有去。总觉得欠了你许多,连这一句话也不曾做到,你心里定是不喜的。”
鬼眉回过味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将她们带着,却让你留在鹏城,所以觉得我是有心疏远了你的?”
红袖没有吱声,算是默认。潜意识里却也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因为红门何其重要,她却是交给了自己兼管打理的。
“你傻啊!”鬼眉果然很不赞同,抬头敲了她一记,叹道,“她们各有性子,各有长处,却也各有弱点。而你,却是笑也笑得,骂也骂得柔起来,是一汪碧水,刚起来,是千年玄铁热情时,如千娇百媚的一朵春花,冷漠起来,偏又谁也不能动摇你分毫。最要紧的是,你是个爱憎分明,懂得取舍之人。一群孩子里,你从不与人纷争,哪怕饿狠了也不去抢食而杀乔老鬼时,却唯有你,同我一起下了狠手。”
躺下后又继续感慨道:“我呀,总觉得你有许多地方同我很像,却也不完全一样,似乎比我更懂得刚柔并济一些。爱重还来不及,怎的会心生嫌隙?莫说是你,便是当日再见宦娘的时候,我也绝没有半分不悦,总是喜于再度重逢的。所以,虽是门中机密不欲诉诸外人,我却是想也未想便留下了她,除了因为信得过蓝翎,也未尝不是念着旧情。”
“哎呀!那丫头对我时冷时热的,我只道她天性这般,却不曾想过,莫不是也存了你这样的心思?那你可得找机会替我好好解释解释,我真不想哪一日冻死在她眼里。”忽而惊呼一声,又拍拍红袖莞尔嬉笑道,“好红袖,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你就如另一个我,像我这样常常自以为是的人,岂会浪费一个恰如自己分身,又比自己更胜许多的人才?必是要委以重任、赖以倚靠的。既是肩负重任,你且担待些个吧!”
红袖听她自己提起了宦娘,微微有些不便诉诸于口的其他想法,便不曾插言。然而因了这番话,多年来因为自责歉疚而潜藏心底,那一点点似有似无的小小疙瘩,却是彻底消散无痕了,一张美颜在暗夜里释然而笑。
忽然又察觉了心头剩下未去的一片阴云,嗫嚅问道:“那,为何你心里藏着大事也不同我说?柳烟她们也不知道么?可是,为什么蓝阁主好似什么都知道?”
鬼眉叹了一口气,道:“柳烟也试问过我的。不是我同你们隔着,只是,我知道的,不能说,能说的,怕是自己也不清楚。至于蓝翎,他会读心,我也瞒不住他什么。况且,他也是个常常会自我认可的人,自然还有不少是他自己猜了然后认定的。”
红袖心道,她既不是同我隔着,连柳烟她们也不知情,便是不想连累大家。既如此,必然是蓝翎说的要命的大事,那就更得问清楚了。眨了眨眼,索性对着她的性子道:“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只是,倘若你怕连累人,就更该让人明白些。你自是聪明的,可天下聪明的人未必只有你。若是有人魔高一丈,乘你不备,或是先发制人找上了我们。一无所知,无从防备,我们只有死不瞑目的份了。”
鬼眉果然叫她说得心中一惊。转而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骂道:“聪明人可就躺在我身边呢,真正防不胜防!”
红袖见她不曾上当,转而委婉恳求道:“你若是担心我们自作主张坏了你的计划,不说也罢。但是,蓝翎知道的,我却还不知道,这分身未免做得憋屈。至少,我要求同他知道的一样多,免得将你当成个重色轻友的,不乐意做你的姐妹。”
鬼眉沉思良久,叹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你可千万别被吓着了。”
“几岁的时候我就敢同你一起对那魔鬼下刀子,还有什么会将我吓住的!”
鬼眉将胸口的被子拉了拉,幽幽开口道:“我从朝旭来到熙阳,又从熙阳去了瀚宇,如今又回来,因为,我本是熙阳人”吸了吸气才又带了些许凄凉之意道出一句,“可是熙阳,却容不下我。”
红袖闻得她连声音都变了调,知道内情必是沉重异常,恐她改了主意不说,屏住呼吸不敢劝慰打断,只提着心静等下文。
“我出生时,便遭遇突变,背负了满门的血仇。我的亲人,我一个也没见过,便都赴了黄泉,同我阴阳相隔。是义父抱着我一路逃亡,才保下了我一条小命。可是,虚四岁那年,我爹出去了一趟,回来后重伤在身,却又被个混蛋在我眼前活活烧死。我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却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我知道我身负血海深仇,却不知道我的仇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