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言木出了舒云馆。
这月黑风高夜无人私语时,倒真有去幽会的赶脚。
月光很亮,言木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没有拿灯笼。夜下的东宫,殿影重重,宫墙高得压住了月光,生出种种阴森。
虽然有苏荷陪着,但这丫头话一向不多,在这寂静的夜里走着,言木还是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寒意。
还是穿过那片熟悉的杏子林,玉亭湖在月色下泛着淡色的涟漪,黑夜很好的掩饰了白日里的破败,倒是有种素雅的清幽。
月光将谢梦丘霜色的长衫染成了淡白,长身依湖而立,静景成画。
“你来了。”谢梦丘轻叹一声。
“当年,就是在这,我推了陈妃下水,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
这又是什么情节,你这大半夜和我感叹这种杀人回忆真的好吗?
谢梦丘回过身来,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杀她吗?”
变态呗。
谢玄道:“当年我随二哥,就是如今的陛下,至东宫中参加小皇孙的白日宴。我一个人在花园里玩不小心迷了路,陈妃见我一个小孩,便带我来这林子里摘杏子吃。那杏子很酸,她说她的孩子就爱吃杏子,尤爱酸杏子。我不愿吃,她就逼着我吃,不吃就拿簪扎我。等我吃够了杏子,她就带我来这亭子里,说她的孩子最爱看鱼,我也必须喜欢。她将我的头摁在栏杆上看鱼,后来她发现我的脖子上没有她孩子的胎记,她急了,就要用簪子给我刻上,挣扎之中,她踩了杏子核,我趁机推了她一把,她就这么掉下去了。那日在言府的春日宴上,我看言府的管事逼你吃残羹,当时我就觉得或许我们是一样的人。”
言木没想到谢梦丘童年阴影也是在太多了吧,再加上他荒诞的身世,人能正常才怪,谢梦丘真的比言木兮还美惨强。
不过他最后说的,算是解释了为什么他会对言木兮格外关注吗。言木发现言木兮还和谢梦丘还真是有着相同的黑化道路,谢梦丘被逼吃酸杏子,言木兮被逼吃蜂蜜,都是因为食物引发的惨案。
但是一看谢梦丘今晚落寞的样子,言木还是不自觉地想起小小的谢梦丘独自面对着一个疯女人,涂着鲜红丹蔻的手,使劲往他小小的嘴里塞着酸杏子。
“殿下,那时候您几岁?”
言木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会同情他。
“五岁。”
是个狠人,果真杀人从小做起。
“那您为什么还来这呢?”
正常人不应该会对这个地方有着严重的阴影吗?
“阿娘说,害怕什么就要去面对,不然永远也长不大。”提及阿娘的时候,谢梦丘的眼中有着一抹少见的温柔。
言木叹了口气,要是你阿娘知道你是因为杀人这个原因估计打死也不会这么说吧。
“那您还怕吗?”
月光将谢梦丘的刚毅的轮廓衬得格外柔和,他看着言木,轻轻道:“怕。”
夜风翕忽而过,掀起一池涟漪,天上明月依旧,谢梦丘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言木就陪着他站着。
这一夜,格外漫长。
说完了他的杀人回忆,谢梦丘就好像抑郁了一样,全然没有平日里那个桀骜洒脱的模样。只有在分别时,他才提一句,国宴上乖乖坐着就好,不要捣乱。
言木心想,我哪有那个胆啊,你别找我麻烦就够了。
“系统啊,谢梦丘今晚是不是吃抑郁药了?”回去的路上言木问着系统。
系统:“恭喜宿主,这四舍五入相当于和谢梦丘看雪看月亮了啊。”
“那下一步是不是打算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系统:“歪理你是一套一套的,可以掰扯掰扯,这诗词歌赋还是算了吧。”
言木不打算和系统杆下去,于是问道:“谢梦丘小时候倒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又是打仗,又是和他母妃在深宫里举步维艰,又是被人虐待的”
系统:“慕容妃是在先帝在金陵微服私访的在秦淮河上一见钟情的,慕容妃性格刚烈,不肯被拘了自由,又一直被宫里的妃子排挤,久而久之就缠绵了病榻。谢梦丘在八岁的时候被送到虞国当了八年质子,就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后来他挑拨并参与了虞国内乱,才结束了在虞国当质子的生涯,后来就一直在战场上,半生漂泊。”
“这么比起来,他之于言木兮的惨状还真是有过之而不及啊,难怪会被同在困境里的言木兮吸引。”
“那你心软了?”
“怎么可能!他只是一个NPC而已,有什么好心软的。再说了,不杀他,死的就是我好吗!”
“可我都有点心软了,你为什么不信谢梦丘一次呢,非要把宝压在谢玄身上。”
言木为系统这突如起来的人性化给气到了:“你有心去心疼NPC,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宿主我也很不容易的好吧!谢梦丘才是杀言木兮的元凶,你要我去相信一个杀人凶手,你当我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啊!”
面对突然暴怒的言木,系统委屈:“谢梦丘杀的是言木兮,又不是你。”
“……”言木表示不想和系统说话。
很快就到了国宴日。
也不晓得是否连老天都知道今晚必会剑拔弩张,将有大事发生,傍晚时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却是下起了大雨。
言木站在东宫宫门外看着瓢泼凶猛的大雨,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来这么早。都怪系统说先前去古宁寺差点就错过了,这回无论无何也要叫言木来得早一些。
真是信了系统的邪,所以现在才在这里吹冷风。言木揉了揉被冻得发红的鼻尖,往里面望了望,谢玄和言梓兮怎么还不登场啊!
又过了一会儿,男女主才闪亮登场。
是真的闪亮。
两人都披着一色的情侣款水貂毛披风,言梓兮手里还捧着一只精致的小暖炉,两人在雨中相携着走来,情意绵绵,相依相偎,就言木在冷风中冻成狗。
“殿下,娘娘。”冻成狗就算了还得给他们行礼。
谢玄看到言木被雨水溅湿的裙边,“木兮,你等很久了吧?”
“不曾。”言木笑着摇了摇头。
废话,磨磨磨叽叽的,别以为我不知都你们干了什么,书里的那段激-情戏可是用了足足一章。
“都怪我,那对珍珠耳坠找了许久,才教妹妹等的。”言梓兮佯装自责道。
言木心里呵呵,女主你不要这么白莲好吗,明明我才是恶毒女配。
谢玄道:“好了。都上车吧。”
马车早已备好,太子和太子妃的一辆一看就是豪华加大版,而言木单独小小的一辆,不用说肯定是言梓兮故意安排的。
钻进了马车,言木松松腿脚,小就小点吧,只要是包厢就好。
国宴在宫中长明殿举行,言木跟在谢玄的后面,一路上都在悄悄瞧看,夜色之中,又是大雨,步履匆匆间周围的景物都只瞧了个轮廓,唯有花木掩映中灯火辉煌的宫殿配着这夜雨迷离格外有意境。
正当要跨过廊亭,就听见在雨声中传来一个娇脆的女声:“姐姐,姐夫!”
言木回头,就见一个少女站在雨幕里明艳艳的笑。
“榆兮,怎可如此没有规矩,该要拜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一个妇人从后面追上来,拉着言榆兮的手行礼。
那妇人保养得宜,看着三十出头,玉粉堆砌的脸可以是眉目宽阔的温柔善良,也可以是拧眉瞠目的恶毒长辈。
“原来是婶婶啊,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虚礼。”言梓兮上前笑道。
言木当即就明白了,那个妇女就是当今言府的主母,言木兮的婶婶,而那个少女,就是从下欺负言木兮的堂妹言榆兮。
看到这个言榆兮,言木就十分感叹。同样拿的都是女配的剧本,但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呢。言榆兮愚蠢又恶毒,她存在就是为了突出女主的优秀,是那种典型无脑只知道搞事情的女配。可人家聪明啊,不搞女主只搞言木兮。
言梓兮母族身份高,言榆兮虽然嫉妒,但主要是攀附。从言梓兮一回到帝京就巴结她。虽然言梓兮也知道她也是假意讨好,曲意逢迎,但人家好歹没有害过她,表面上两人还是笑嘻嘻的堂姐妹。
“姐姐,你步摇上镶的的红宝石好漂亮,听说这可是番南上贡的,太子殿下对你可真好。”言榆兮望着言梓兮头上流动的朱华艳羡道。
“榆兮,娘怎么和你说的,不可无规无矩!”言夫人把凑到言梓兮身边的言榆兮又给拉回来,对着言梓兮福身道:“让娘娘见笑了,是臣妇没有管教好小女。”
言梓兮道:“婶婶说的哪里话,不妨事的,本宫也好久没有见到榆兮妹妹了。”
“就是就是,姐姐最喜欢我了。”言榆兮蹦跶到言梓兮的身边,亲密的挽着言梓兮的手。
言木发现这姑娘还挺不要脸的,明显言梓兮和她们说的都是客套话,还一个劲的往言梓兮身边贴,没看到人家都不想搭理你吗。
言木没想到刚在心里说完人家坏话,报应就来了。
言夫人和言榆兮这时候都注意到在谢玄身后还站着一个华服的女子,长发挽髻,眉眼诱惑。她们都有些惊愕,言木兮一个侧妃怎么能出席这种盛典。
小透明当不成了,言木只好大大方方的向言夫人福礼:“伯母。”
虽然很不情愿,但碍于谢玄在场,言夫人还是回礼过去,但相较于言梓兮的,这回的就有些敷衍:“侧妃娘娘安好。”
言木又看向言榆兮,对她温和一笑:“七妹妹。”
“六姐姐。”言榆兮黑色的眼珠上睨着,不屑又不满。
她可是言家的嫡女,而木兮只是一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女,就算是嫁给了太子也是个妾,言木兮有什么可以资格受她的礼。
尴尬认亲过程很快就结束了,言榆兮本来是想继续粘着言梓兮的,可言木兮的出现使她改变了主意。
她刻意跟在后面,和言木并排。
言榆兮端着高傲的步伐,开口嘲讽:“没想到六姐姐一个妾都能来参加这种国宴。”
言木笑着回她:“七妹妹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来着莫不是请陛下赐婚的吧,刚好虞国使团来,正好求个和亲,七妹妹也算是为齐虞两国和平友好共同发展做贡献了。”
“你……”言榆兮一双杏眼瞪得老大,恼怒的看着言木。
言木继续说着风凉话:“六妹妹生什么气啊,拳头握那么紧作甚,太子殿下还在前面呢,莫不是想打我?”
言榆兮本来不想的,可听言木这么一说,虚虚握的拳头骤然缩紧,恨不得当场打上一拳。
“七妹妹还是别找我说话的吧,那漂亮的长指甲嵌进皮肉里断了可怎么好。”
言榆兮听这话,干净松开紧握成拳的双手,白皙的掌间果然多了几道指甲掐起的红痕。她死死的咬着嘴唇,心里气得快炸开了,但怕言木说她唇脂都要被咬掉了,于是改绞着手怕,荆南府的冰丝帕生生的被她绞得变形。
言木见言榆兮一脸屎色,感慨要不是系统天天和自己抬杠,不然这次也不会这么轻松怼绿茶。
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