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冬天总是带着一股子与市井相反的萧条。
这严寒之中,瑟瑟的冬风让秦少游有点难受,他骑着骏马,带着几个从人赶回了洛阳,庄子里的事已经有条不紊了,便是连道路也开始在修葺。
武承嗣确实如李令月所料想的那样,拨发钱粮,征发了河南道各县的人力开始修筑道路。
至于规格,可谓是恒古之未有。
所以一路过来的时候,秦少游沿途便见民夫无数,很是热闹。
秦少游此番是去总营索要冬衣的,这样的鬼天气,将士们冷啊,天寒地冻,人是会冻死的。
不过结果,几乎可以预料,那位团结总营将军双手一摊,没钱,也没有衣服,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秦少游只是对他冷笑。
这位高阳郡王心虚了,又是拉着秦少游的手好一阵的寒暄,一面大倒苦水,说明利害,晓以大义,秦少游其实也没指望总营能拿钱,不过是习惯性的哭穷罢了。
高阳郡王武崇训便拉了秦少游到一边来,道:“有一件事,你知道吗?”
秦少游道:“殿下,什么事?”
武崇训压低声音道:“山东之乱,前些时日已经荡平,琅琊王李冲被俘,根据缴获的书信,这场叛乱还牵涉到了越王李贞,陛下已让人开始详查此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去河南府里了。”
秦少游不由道:“这越王李贞和河南府有什么干系?”
武崇训一副看逗比一样看秦少游,道:“你竟不知?当年陛下还未迁都的时候,这位越王殿下可曾治理过河南的,这可是极为要紧的事,秦都尉想想看,这越王在河南治下,曾有多少人脉,又有多少人得了他的恩惠?如今他谋反,虽然已被拿捕,可这里终究是天子脚下,陛下能坐视不理吗?”
秦少游听完,撇撇嘴道:“与我何干来着?”
武崇训悻悻然道:“倒是没什么干系,不是安抚你吗?”
“啥……”
武崇训一不小心说了实话,顿时噤声。
他是怕了秦少游这家伙死要钱,想躲都没处躲,因而他的心思很简单,无非就是给不了钱,那就和你谈感情,拿点京师里的秘闻出来拉个关系。
武崇训一脸苦笑道:“本王也是苦得很哪,你说说看,便连我的族叔,咱们武家的远房,尚且还能做金吾将军,本王却是辖制总营,秦都尉,咱们都苦,你向本王索要,本王向谁索要来着?可这又如何,没有法子啊。”
秦少游懒得理他,道:“罢,说这些也是无益,殿下,下官告辞了。”
他很不高兴地走出去,武崇训却又追上,禁不住道:“秦都尉,且慢,本王还有话要问,你那营团能战吗?”
秦少游道:“马马虎虎吧。”
武崇训一时也是无语,他心里没底啊,一开始的时候,团结营确实是大放异彩,可是真正的详细战报出来,却是秦少游使用了火计,因此在许多人看来,这团结营的战力就没那么的耀眼了,可以说那一战,计谋的成分占比更重一些。
武崇训却是悻悻然道:“这兵得好好地练出来才好,陛下很看重,其他各道的营团,怕是指望不上了,河东道那儿,据说连人都征不齐,江南道就更不用说了,前些时日有奏报来,说是出了山贼,九百多个团勇去剿,结果却是被百余山贼打了个落花流水,陛下将本王叫去痛骂了一顿,现在本王就指望着你给本王争口气了。”
秦少游正待说话,武崇训忙是拉着他的手,急忙道:“本王晓得你又要钱,没钱,有些话虽是不好听,可本王也没法子,本王自己也穷,现在满京师,谁不晓得最有钱的乃是太平公主,咳……她把桓国公的宅子都买了,真是可惜了我那堂弟,人没了踪影,连宅子都保不住。”
秦少游看武崇训对太平公主有些不满,忍不住道:“他们一个要卖,一个要买,这有啥好说的。”
武崇训却是摇头道:“这恒国公……咳咳……乃是堂叔武承嗣的次子,嗯……他倒是个多才多艺之人,通晓番语胡舞。后来突厥默汗请求与我大周和亲,陛下命我那堂弟纳突厥汗之女为妃。默啜认为武延秀冒婚,谓人曰:“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儿邪!此岂天子之子乎!便把人扣押,至今未回,怕是生死难料了。”
秦少游听得目瞪口呆,他连续听了两个秘闻,一个是李隆基吊打武家的那什么金吾将军,接着又是突厥汗吊打这位恒国公,姓武的跟他们有什么仇什么怨,就这么不遭人待见啊。
难怪武则天如此敏感,一个学务改革,顿时要插手进去,一个团结营放出点光芒,又立即要弄出个团结总营,武家的人在关内不得人心倒也罢了,连那突厥人都他娘的不将其当一回事,一句此岂天子之子呼,真是道尽了武家的辛酸。
秦少游真不知该怎么安慰唏嘘中的武崇训,心里也不由骂李令月,你也太不懂事了,人家被捉了去,就留了个宅子,你还落井下石,怕是没少在里头强取豪夺吧,这该真是亲姐妹明算账,什么堂兄妹,过了河就拆桥啊,掉钱眼里去了,哎……
“殿下不必伤心,料来……呃……那什么突厥汗就是关外的乡巴佬,哪里晓得什么是真龙,不理也罢。”
武崇训道:“本王倒不是伤心,只是当时,本来是选定我去做突厥汗之婿的,后来陛下嫌本王生得丑,这才让延秀去的。”
“……”
“殿下真是有福之人。”秦少游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才憋了一口气,挤出一句安慰的话:“长得丑也能逢凶化吉,真是教人佩服。”
……………………
从总营里出来,秦少游突然发现,那位高阳郡王其实也怪可怜的,他去了如春酒楼一趟见了邓健,立即想到武崇训那一句我生得丑的话,真是触景生情啊。
邓健又是活蹦乱跳,伤已经全好了,见了秦少游,嘻嘻哈哈了一阵,秦少游懒得和他说太多的话,这家伙满脑子生意经,太恶俗。
秦寿打理着酒楼,生意尚好,不过他是木讷之人,远不如邓健那般会来事,秦少游对这个堂弟有点恨铁不成钢,秦家的人,似乎没几个有出息的。
因着眼看就要过年,所以在洛阳住了几日,都是拜会一些平时关系较近的人,武承嗣,还有鸿胪寺那位老朋友,以及国子监的一些博士。
几日下来,真真是有些累了。
倒是这时,庄子里传来了消息,却是叫秦少游赶紧回去。
原来却是不知是哪路的钦差,居然勒索本地的食户,这些食户,莫说桑茶还没有收成,就算有收成,按理来说,也是团结营的,便是府里县里,也没有资格征取税赋,秦少游听了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他们生是自己人,死是自己的鬼,就算是剥削,也是自己来剥削,轮得到你吗?
他心急火燎的赶回庄子,这才晓得事情比他想象中严重得多。
这位大爷敢来勒索,当然不是善茬,事实上,他的来头很大,是宫里的人。
首先,他是个男人。
其次,他又不是太监。
这年月,秦少游倒是不怕宦官,毕竟这个时候,宦官虽也有厉害的角色,却远没有到呼风唤雨的地步。
而这位仁兄,出自控鹤院。
这……就有点棘手了。
大家都知道,从控鹤院里出来的人确实都很不简单,因为他们绝大多数是陪着天子睡觉的,换在其他时候,他们就是妃子,这妃子,一般人是招惹得起的吗?
而人家勒索,也是有明目的,因着李贞谋反,天子任命了一个信得过的人查李贞谋反事,主要查的地点就是河南府,但凡是得到这个敕命的人,那就是钦差了,一方面,他在宫中陪睡,另一方面,他又是钦差,又这身份,便是武家的人都要忌惮几分。
此人叫王洪,秦少游对此人没有什么印象,不过据闻武则天有面首三百,谁又晓得此人是哪路的神仙。
不管怎么说,人是来了,而且王钦差领着查李贞谋反事的名义,开始大肆地诬赖人为李贞同党,短短几日,河南府就被牵连到了数百人,而秦少游的几个食户就在其中。
这显然是王洪的某种试探,他并不急着对这些食户下手,想要勒索,首先就得杀鸡儆猴,得让你害怕了,这才肯乖乖地掏钱。
秦少游听了陈杰的奏报,反而冷静了,道:“别急,他们没有那么快对那些被栽赃的食户动手的,此人是在慢慢试探反应,这种人就是如此,精明得很,绝不会如此冒冒失失,且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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