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已是哭哭啼啼的走了。
武则天没有给他任何诺言,依旧是脸色冷峻的抿着嘴,面对着金佛,置身于这诺大的佛堂之内,她佝偻着身,手持银杵,敲打着木鱼。
武则天的神色安详,眼帘闭起,那木鱼的敲击声在殿中有节奏的回响。
笃笃……笃笃……笃笃……
猛然之间,木鱼声突兀的发出一声闷响。
笃……
而后,明堂之内声息全无。
就如一根丝线,猛地被人扯断,又宛如一篇华美的字画,到了紧要之处,突然只留下书画者一团乱墨。
武则天的心乱了!
倏然间,她张开了眸子,旋即将银杵抛到了一边,赤脚的宦官蹑手蹑脚的上前,匆匆忙的拜倒在了她的身侧。
武则天呼吸似有些粗重,她拉长着声音,声音宛若腊月的檐下冰凌般凄冷:“叫狄仁杰……”
宦官点头,正待要起身。
“回来!”武则天的眼眸眯出了一条线,似乎她又有了主意,她慢悠悠的道:“不必唤狄仁杰,请秦少游吧。”
这简明扼要的两句话,里头却透着玄机。
那宦官已是如风一般的轻轻去了。
可是殿中的人心里,却似乎对这两句话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能在近前伺候武则天的人,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陛下有大事,必定与狄仁杰相商,这是近来的习惯,理由嘛,很是简单,只是因为陛下认为狄仁杰可靠,狄仁杰固然是心向太子李显,可是一直以来,此人却是至诚的君子,世人多有赞誉,都说狄公之贤,北斗以南,一人而已。而武则天对此也是深以为然。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明明这个人不是自己人,可是武则天却是知道,无论自己托付他什么,这个人只要点了头,那么拼了死,也会去做。
因而对于宫人们来说,武则天现在心绪不宁,喊那狄仁杰来,本是理所当然。
可是转瞬之间,陛下改了主意。
这突然而来的念头,看上去可能只是陛下的一个心念而已,可是对宫人们来说,这个心念,却是陛下的心理变化。
秦少游不可谓不得宠,可是得宠和绝对的信任是两回事,陛下可以喜欢你,但是并不代表,她会遇有大事就想到你,而如今,狄仁杰成为了秦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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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少游得知了消息,不敢怠慢,连忙入宫。
入宫之后,他很快察觉到了许多细微的变化,过往的宫人,对待他已经不再是限于客气,而是……怎么说呢,竟是有那么丁点儿谄媚。
秦少游倒是脸色如常,他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做对了一件事,而太平公主驸马身份的好处,也开始显现出来。
他快步穿过了殿宇,抵达了明堂。
眼看着这诺大的佛寺,秦少游感到了一份清幽,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是沉默的,沉默的站着,沉默的行走,几个穿着僧人服色的男子生的颇为俊俏,秦少游故意不去看他们,他当然知道,武则天的面首来源,一个是修书的控鹤监,一个便是这礼佛的明堂。
这些人曾一手遮天,不过现如今,却早已风光不再。
“臣秦少游见过陛下。”
武则天则端坐在明堂一侧的蒲团上,她两鬓早已斑斑,眼眸张开的时候,竟似乎也有些艰难,她眯着眼打量着秦少游,道:“秦卿……”
“是,臣在。”
武则天道:“大婚之事,可都操办好了吗?不可懈怠啊。”
秦少游道:“臣已准备妥当了。”
“哦。”武则天轻描淡写的笑了笑。
而秦少游却是云里雾里,猛地召唤自己前来,可是这时候,武则天居然问一些早已知晓的事,要知道,大婚之事,朝廷是密切关注的,而武则天,更是对这巨细地事了若指掌,所以方才的问题,显然是有些废话。
却听武则天幽幽叹口气,道:“秦少游啊,你看到这尊金佛了吗?”
秦少游抬眸,见着近两丈高的金佛,人在他的莲花垫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渺小,这佛细细一看,神态竟与武则天有些酷似,他心知这是匠人们为了讨好武则天,而刻意营造出来的形象。秦少游的心念又一转,不禁在想,据说这个金佛,乃是当年的薛怀义所营造,而那薛怀义,从前曾是武则天的面首,只是后来,惹来武则天的不喜,是以被处死。
当时因为这奢靡的明堂和金佛,引来了许多的非议。
现在武则天问起这金佛之事,秦少游谨慎的道:“臣以为,这金佛尚可。”
“尚可?”
秦少游笑了笑:“佛已在陛下的心中,心中生了佛的人,便已立地成佛,至于这身外的东西,反而不是紧要的了。”
武则天笑了,道:“是啊,这是徒有其表之物,不过朕却还要每日对着它,唯有坐在这里,才能静下心来,心乱了,佛也就散了,只好默坐于此……哎……朕终究还是凡人,凡夫俗子,总是有东西放不下啊。”
秦少游道:“陛下所虑何事?”
武则天淡淡道:“人都畏死,朕畏死了。”
本来秦少游以为武则天就要切入正题,谁晓得这话儿却又绕了回去。
还以为你要交代事来办,哪知道且是畏死,畏死了,秦少游能有什么法子?
秦少游心里苦笑,却是道:“陛下,这是人之常情,况且西天极乐……”
武则天脸色一冷,道:“你真当朕信那轮回之说吗?”
“……”秦少游不禁无语。
武则天淡淡道:“身前的烦恼尚且除之不尽,朕哪里又有意思,去想身后呢。”武则天深深看了秦少游一眼,而后一字一句道:“有一日,你会明白的,秦少游,朕尽都托付于你了……”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说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话,便把手轻轻一挥。
秦少游咀嚼着武则天的话,却是有些痴了,老半天才道:“是,臣明白了。”
真要明白,秦少游哪里能参透,先是一句身前的烦恼,此后又是一切的事托付给你,陛下要托付的,乍听上去似乎是太平公主,可是细细思量,却又不是,因为太平公主即将下嫁,托付自己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何必要发出这样的感叹之后,再如此凝重的说出这番话呢?
秦少游看了一眼左右的宫人,他没有说话,而是辞出了明堂。
他的心里,依旧还在想着,这所谓的托付到底是什么,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可是偏偏,却难以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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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的突兀召见,终究还是引起了秦少游的警觉。
他不相信这只是武则天的一个念头,想要知道武则天的隐喻是什么,必须得知道此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的是,倒是很好打听,比如武三思觐见武则天,等到前后的东西一印证,回到了庄子的秦少游和王琚二人,似乎有了点眉目。
王琚笑道:“看来陛下要托付的,应当不只是太平公主殿下,现在似乎有意,还要将武氏一族托付魏国公。”
秦少游脸色不太好看,这分明是买一送一千啊,武家上下这么多口人,而且外间有许多不太好的流言,自己凭什么保护他们?自己还泥菩萨过河呢,为了自保,不知花费了多少心力。
王琚见秦少游面色不善,却是笑吟吟的道:“魏国公似乎心有不喜?魏国公不喜,学生应当更不喜才是,学生当年刺杀武三思,如今却又要协助魏国公保护武氏一族,你说这不是可笑吗”
王琚话锋一转,道:“不过学生却知道,学生当年刺杀的其实并非是武三思,武三思是何人,也配学生去刺杀吗?学生杀的是陛下,是诛当今陛下的心,哈……话是有些说远了,魏国公现在有何打算?”
秦少游摇摇头:“尽力而为吧。”
王琚目光却是一亮,直视着秦少游,道:“不,不是尽力而为,而是非为不可,魏国公,真正的大变,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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