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居都
这既不是一座楼也不是一座城。
呼号的阴风吹动满池的鲜血,如沸腾的滚油熬炼着各态老鬼,只是现如今桑居都的都不算新鬼,大家炼着炼着也就少了各种鬼哭狼嚎,反而如在世时般胡侃乱聊,以打发这漫长四万年的惩戒岁月。
这里是地狱十三层的第三重。
“那空间裂缝好像快关了,不少傻子还去试!老子还剩一千六百三十年,还是等着安稳去地府轮回,总比直接魂飞魄散好!”
“等着吧,你这种欺师灭祖,屠戮满门的,没熬到你屁股生疮都算轻的!”
“哈哈哈,他的屁股!上次被个新进来的二愣子直接给咬没了!”
“你个瘸子还说我?你调戏不成被那女剑修砍了条腿儿,蹦跶啥!”
包子样窝成一团的鬼丫头蹲在拐角忍着指尖的疼痛战栗,在血池里划拉,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嘴炮。
桑居都的新鲜事少得可怜,所以那点丢脸的烂事儿总被这群老货翻来覆去的咀嚼。
“你个鬼丫头,要能出去可别忘了答应胖婶儿咱们的事儿啊,不然老娘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青灰色鬼影扭成麻花一样的诡异角度,眼睛的位置两个黑黢黢洞,嘴耳鼻里还有血池的浆液不断滴落,两手抓过心不在焉的鬼丫头掐到面前。
“哎呦,疼!胖婶儿你本来就是鬼啊……胖婶儿!你还没回答我为啥桑居都百年来都没新鬼了?”
“疼个屁!你个天养的鬼也知道疼?我又不是酆都的判官咋知道为啥!”
“……”
这地狱血池里所有进来的幽魂都上不了岸,半身淹进血池里,无风自动的涟漪带起波纹如锋利的刀剑不停地切割魂体,几万年的岁月,千刀万剐都不及这千万分之一。
满刑之前要么受着,要么疯了,要想魂飞魄散,轮回投胎,那是……不可能的。
旁边蹲着的一个鬼老头儿捏着根假烟袋锅子,据说是抽了大腿外侧一层魂体模仿人世间的烟袋炼制的,闷头飘来句幽幽的话,“兴许世道变好了呗!哪来那么多不正不孝的小崽子!”
说罢还砸砸嘴,仿佛真抽了口大烟叶,一副欲死欲仙的享受表情。
“那你还不如说人都死绝了!走,那裂缝要关了!”
胖婶儿拖着手里的小幽魂往血池如今最热闹的地方飞去,身后传来老头儿的嘀咕声,“作孽啊,生魂入鬼狱,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离开……哎,她娘咋想的?”
鬼老头儿说的生魂,正是七百年前鬼丫头她那不靠谱的娘,快临盆时不知怎么就活着进来了桑居都,还没出去就难产生了鬼丫头后一命呜呼,魂飞魄散。
然后这生来即鬼的丫头也就这么不散不灭的在桑居都游荡,别人受刑还有个期限,可这鬼丫头似乎被地狱给遗忘了。
这么些年,没人给取名字,大家就鬼丫头鬼丫头的叫了几百年……
距离众鬼所说的空间裂缝漩流越来越近,罡风吹的越来越凛冽,鬼丫头被胖婶儿拽在身前,禁不住身体颤抖,飘然欲散。
周遭还站了许多驻足不前的老鬼。
空间裂缝是一年前突然出现在桑居都的,里面的空间乱流依那些颇有见识的老鬼们说可以绕过轮回直接转世。
虽是一线生机,奈何不知道进去之后到底什么状况,而且这铺天盖地的神魂撕裂感,老鬼们也难以消受。
但总有不死心的,一年的前赴后继下来,没一个走进裂缝。大家发现这空间乱流会依据人死时的年龄和修为调整罡风的密度和力度,年岁越大,修为越高,撕裂感越重。
留在这里,熬过四万年一样可以轮回,何必魂飞魄散搏一个未知呢……
落在后面的鬼老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胖婶儿面前一步,原本被拽在面前的鬼丫头也被胖婶拎在了身后。
胖婶双手繁复结印,把三人包裹在一层淡黄色的光团里,鬼丫头顿时觉得渗透全身的罡风都被隔离在外,偶尔一两道罡风擦过,光团摇晃几下还是稳住了形态,只留下撞击的叮当声。
偷瞄的鬼丫头看见前面干瘪的鬼老头儿也突然双臂张开,全身燃起了一层幽蓝色的焰火包裹在胖婶儿的淡黄色光团外,迎面而来的罡风便似水流遇到巨石般被分引两侧。
“鬼丫头,胖婶儿和鬼老头儿也护不住你多久,进了乱流能不能活都是你的命,能出去就找个世家富户的肚子投胎修炼,记得咱们交托你的事儿,长大点儿去给老娘办喽!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鬼丫头爽快地点头,顺便孝顺的说,“胖婶儿,等我长大了来接你和鬼爷爷出去喝花酒!”
胖婶儿的身形趔趄了一下,然后头也没转骂了一声傻犊子。
“哈哈哈,好!这桑居都还能出这么个孝顺的小苗苗!行嘞,爷爷我等你接我出去喝花酒!”
前头传来鬼老头儿的大笑声,还惯性的砸砸嘴,好似在回味他的烟袋锅子,回应他的是胖婶儿震耳欲聋的一声吼。
“滚!”
裂缝漩流越来越近,罡风将周身包裹的光团碰击出无数蛛网一样的裂缝,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鬼丫头觉得胖婶儿和鬼老头身形越来越淡了,还没等她把疑惑问出口,就被胖婶儿用力一抡,甩了出去。
被扔进裂缝的鬼丫头随着乱流天旋地转,小幽魂都被罡风穿了几个洞,痛得瑟瑟发抖缩成球状,慢慢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越来越淡的魂魄和眼前与众鬼口中相去甚远的场景,空中飘荡的鬼丫头怒骂:该天打雷劈的一群王八鬼!说好繁华热闹呢?说好的青山绿水呢?
这鬼都见不着一只,焦黑一片的地儿,除了几只秃鹫和自己一样在空中飞,就只剩下累累白骨纵横交错,连个会出声儿的都没有!不会真像胖婶儿说的死绝了吧?
又是两天过去,月上柳梢的时候鬼丫头终于听到远处断壁残桓里传来闷闷的哭泣声。
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正在扒着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衫包裹怀里的襁褓,一边低泣一边呼唤。
“墨儿,你别睡,哥这就带你去找吃的!”
他身边躺着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肮脏的锦衣华服,虽然瘦的只剩骨相,但依旧能看出是个气质出众,风华绝代的——死美人。
怀里破布包裹的孩子满身血污也没了气息,鬼丫头看看透明将散的自己,又想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的世家富户,明智地决定:退而求其次——飞向了那具小小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