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顾府门前栽了一棵梧桐树,不知生了多少年,老人说大贞建国时便有这棵树,繁荣汴梁数百年,如今生的枝繁叶茂,秋雨连绵却也不见寥落。
论起顾府门前这棵梧桐树,人们常说正是因它枝繁叶茂,顾元帅府才是武将世家,将钟鸣鼎食归因于一棵古树,听起来荒唐,可人们却都信了。
顾谨从前也觉得这树繁茂,顾家就也一定会繁盛不衰。
可昨夜风霜先入梧桐,树大招风的道理,顾谨今日才体会到了些。
立于顾府门前,如今昌盛景象和脑海里烈火熊熊的画面交叠错杂,而当年下令屠戮顾家满门之人,今日却正被顾家主母奉为座上宾。
顾谨从前想杀他,可那是上一世的恩怨,老天要她重活一世,是不是也想给陆承修重来一次的机会?
顾谨想不明白。
顾谨没见到昨儿顾府门庭若市的景象是怎样的,左不过人人都来献殷勤,应当是把何氏缠的焦头烂额了。
昨儿傍晚皇后和郡诚公主以及姜柔疑出了顾府的门,该回宫的回宫,该回府的回府,总归她们这一走,来探望陆承修的人也就尽数散去,巴结皇后一族和宁国公府而已,有几人是真心来探望陆承修的呢。
别说,真心来探望的人来了,卫毓川。
今日雨虽未停,卫丞相却言出必践,暂且放下府里有人下毒一事,陪着自家女儿来探望自己未来的女婿。
顾谨与其说是顺道回家,倒不如说是作陪卫毓川的。
今日顾府门前没什么人影,唯有从丞相府赶过来的两辆马车,一辆樊永驾着,另一辆相府的车夫驾着。
顾谨在丞相府住够了,今儿的确是顺道回家。
等了没有半盏茶的功夫,顾府门庭大开,数个丫鬟小厮鱼贯而出,何氏紧随在后,那张疲惫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只为迎接百官之首卫丞相。
昨儿一日大礼迎接了宁国郡主、皇后和郡诚公主,何氏很累了,没想到今日还有贵客来。
“哎呦,真是我顾家门庭三生有幸,今日得蒙相爷您亲自来了!”
何氏迎出来,一张笑脸在看到顾谨的时候变了变。
禀事的小厮只说卫丞相到了,却没说顾谨回来了。
秋猎会那一日顾湘没让顾谨进门的事儿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顾谨后来去了哪里,想要兴师问罪的时候又遇上了陆承修那档子事儿,一时之间也就把顾谨的去向忘在了脑后了。
今日顾谨同卫丞相一道,她有些意外。
脸色变了变的不只何氏,还有她对面的卫丞相,他不善言辞,时至今日才发现了汴梁城里还有比他更不善言辞的人。
今日他是来探望舒王的,跟顾府门庭有什么关系,什么叫是你们顾家三生有幸?
碍于顾谨在侧,卫丞相只装作没听见何氏的寒暄,只问了一句:“不知舒王殿下可安稳?”
何氏连连点头:“安稳安稳,相爷您放心,圣上派来了四五位太医在府里住着,舒王殿下更是由臣妇亲自照料着呢!”
卫丞相挤出来一个尬笑:“我来探望。”
何氏愣了愣,没想到卫丞相是一个这般话少之人,又连忙侧身将卫丞相请进了府,眼见得卫毓川和顾谨随后而入,并没忘记暗中狠狠挖顾谨一眼。
顾府客房不同昨日,显得异常清净了些。
那扇供人探望的窗户如今关上了,里头吊着的厚帘也被掀开,分明秋雨连绵天儿,却好似有一束晨阳透过窗隙落在了屋里。
照亮一山孤松。
何氏在前引路,卫丞相漫步其后,顾谨也并没有多少所谓,唯一心里有些紧张的是卫毓川。
好在她自小由性子清冷的卫夫人悉心教导,得了卫夫人的真传,修得一副好定力。
房门推开,药香弥漫。
有两个小丫鬟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燃银炭的炉火,另有两个太医于桌案前临写药方。
陆承修王爷之尊在顾府养伤,任凭何氏如何跋扈却也不敢置陆承修于不管不顾,照顾陆承修的事上她颇为上心,昨天一日不知往这客房奔波了多少回。
几位太医已经见怪不怪,不再如刚到顾府时一般时时寒暄了。
待余光瞥见何氏身后还有人来,边上那太医不耐烦地挑了挑眉:“顾夫人,不是说了不许人进来探望了。”
这句话才刚撂下,他抬眼就瞥见了来人乃是百官之首卫丞相。
一张脸成了笑脸,两人双双迎上来:“原是相爷来了。”
一国宰辅须得和皇后公主一样的待遇,两个太医哪里敢怠慢,连忙架了椅子请卫丞相在陆承修的床前坐了。
只弯腰行礼之时才注意到卫丞相身后还有两名少女,一个碎雪温兰落无声,一个秋霜清绝暮雨寒。
两个太医不禁愣了愣,他们能够猜测到其中应该有一个是卫丞相的女儿,同舒王定了亲的,却猜测不出另一人是谁。
但其实无论是谁,都不该是他们猜测的。
卫丞相并没同他们计较言语上的冒犯,在椅子上落了座,随即叹了口气。
“舒王的伤,如何了?”这话问的是太医。
榻上陆承修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眼睛虽然紧闭着,但却可见得呼吸平稳,一身孤松意味稍显。
太医连忙俯身去答:“回相爷,舒王殿下昨夜发了高热,今早起来高热已经褪了,经我等悉心治疗,如今身体正一日比一日康复呢。”
太医人虽然在顾府里未曾出去,耳朵却也颇为灵敏,知道舒王受伤一事传的人人皆知,也就闭口没提他受了多少伤的事儿。
顾谨忍不住撇撇嘴,上一回陆承修腰腹受伤尚且在晚窗阁里休养了好些时日,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过两日,这太医就说他一日好过一日了。
是,昨儿差点命都没了,今天命保住了,这话也没错。
就是脸挺大的。
卫毓川便没有这么多心思想这想那了,少女盈盈一双水眸盯着榻上男子,似乎要将他的眉眼全部收到心底里。
她与他此生统共见过两回,第一回他轻伤,第二回他重伤,回回都令她心中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