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处传来乐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
陆归堂嘴角的笑意忽然一凝,他正想着如何理清自己此刻狂喜的心情,这首情歌倒是极为应景。
也不知那远处弹唱此曲的人心中是否有这样欢喜的心情。
只听少女的声音又幽幽传来:“那让我们回到刚才那个问题,公子的兔子灯多少钱一只?”
陆归堂笑了笑,神色颇为正经:“我说过的,我这兔子灯便宜的很,且只卖与姑娘一人。”
顾谨摊了摊手,神色故做几分无奈:“我身可没带银钱。”
这话不假,今日出门她的银子都在云绦和佩环身。
陆归堂缓缓伸手,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手中,元节还是有些冷的,少女的手依旧冰寒刺骨,却于他手中生了片片暖意。
这一次顾谨没有着急抽离,只是一张玉颜似乎又生了些灼热。
只听陆归堂笑道:“银钱哪里买的起我的灯。”
顾谨挑了挑眉,目露好奇:“那要什么买?”
男子语气坚定:“要我一生真心,换你一世真情。”
顾谨的手心微微一动,却用另一只手接了陆归堂最开始提着的兔子灯。
她眸子里隐隐有星火闪烁。
“好。”
……
长街繁华,人影绰绰。
漫天烟火点亮人间长情,却道不尽此生真意。
二人于小琅河畔的长廊之下静静坐着,除此之外空无一人,满城百姓都在繁华声里欢欣鼓舞,却比不他们心中的怦然心动。
“谨谨。”
“嗯?”
“子正了,你看。”
顾谨依言抬眸,正看见一束光光飞升天际,而后于天际散落开来,似点点繁星,落在了小琅河波光粼粼的河水之中。
子时正了,烟花起了。
她眨了眨眼睛,不自觉的离陆归堂坐的近了些。
你记得清真居士的词吗:
“风销绛蜡,露浥红莲,灯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
陆归堂皱了皱眉,词写的是元盛景不错,可……
陆归堂信誓旦旦的摇了摇头:“我是不会背着你去看街的美人的!”
顾谨被这话猛地噎了一口,她不过觉得这阙词应景,哪里和他说美人不美人的事儿了?
陆归堂叹气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顾谨一怔,觉得莫名其妙,她都还没叹气呢!
却见陆归堂忽然敛了笑意,道:“你看这烟花,这样灿烂漫天,却终不过一瞬之事,烂漫之后便是归还星河,不为后人知晓了。”
顾谨侧首看他,不知他为何忽然生了这般悲观情绪,却不由得笑了笑。
他终究是个有心人。
“阿堂,我祖母曾经告诉过我,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灿烂一生还是灿烂一瞬都不打紧,要紧的是——你愿做那烟花,点亮人世与长空。”
烂漫烟火照亮二人的身形,陆归堂眯了眯眼睛,沉沉地笑出了声。
何必在她面前做悲观,万物于她,皆成喜乐。
远处嘈嘈杂杂的人声还在继续,陆归堂握着顾谨的手却忽然一松,有人来了。
与此同时顾谨也已经察觉,二人一同回头去看,却见来人是云绦和佩环两个小丫头。
顾谨面的红晕又涨起来,正要对他们做一番解释,缺发觉两个小丫鬟神色慌张,压根儿没顾得顾谨身旁还有个人。
顾谨心中“咯噔”一声。
“怎么了?”
云绦拉着佩环急急奔过来,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小姐,奴婢们可算找到你了,夫人院里的人出来找小姐,让小姐赶紧回去,说……老夫人不好了。”
顾谨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虽说早已经将这一日想象过了无数遍,也深知会有这样的一天。
可还是太突然了些,她以为,能再晚一点的。
自她醒来以后便想方设法想要为顾家老太太调理身子,又有陈相生三日一登门亲自把脉抓药。她以为,大贞安稳了,顾家也安稳了,如此喜乐安稳的光景里,祖母会在享几年天伦之乐的。
想到这儿顾谨的身形竟然一个踉跄,幸得陆归堂在旁眼疾手快的将她拉住。
二人一时无语凝噎,既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顾谨闭了闭眼睛,耳边却想起了顾家老太太对她的谆谆教诲:
“你要记住,这个世,没有人能够为你撑腰。”
她吸了口凉气,感受到男子扶在她肩膀宽厚有力的手掌。
少女未动,这于她而言不是撑腰,而是并肩。
她开口,语气渐渐平复:“阿堂,我要先回家了。”
陆归堂抿了抿唇,这才将扶着她的手松开,同时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他很怕,怕此事于顾谨而言是天大的打击。
可纵然少女只用片刻的功夫就将脸的震惶神色敛起,他却仍旧能够从她那双眸子里看见古水悄起的波澜。
她是不想让他担心吧。
陆归堂又伸手去拽了顾谨的衣袖,声带温润:“我的马在外面,我送你回去。”
顾谨今日出门未乘马车,单凭走路回去本就要费去不少功夫,再加今日街人头攒动,这条路走的会比往日更加漫长。
陆归堂有马,可行窄巷过角门。
顾谨心中感激,却并未言谢,时间不等人,又或者说是顾家老太太不等人。
顾谨只吩咐了佩环与云绦快些归家,便循着陆归堂去寻马。
佩环和云绦愣了老半天才回过了神,方才那个男子,是咸王殿下?
陆归堂与顾谨二人一马破繁华声而去,陆归堂将少女环在怀里,怀中少女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
他却面不改色,只管抽动手中马鞭,声震一树栖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