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绵绵下了些许时候,次日虽罢了早朝,却听闻圣上召了几位众臣进宫议事。
宁国公、卫丞相、顾疆元皆在其中。
皇宫,承庆殿。
顾疆元今早接了旨意便骑马到了皇宫,自然要比其余的文官快一些,也是第一个到了承庆殿的。
宫人说圣上还未起身,顾疆元便颇为自觉的在殿外等了会儿,好在春雨时断时续,几乎淋不着人。
这会子功夫里,顾疆元也并没有闲着,他向宫人打听了一些事情:
昨夜宫宴散了以后皇后便与舒王咸王一同来了承庆殿,那时候陈太医还未离开,圣上也正睡着,侍疾一夜,亦安稳一夜。
皇后直到天明的时候才离去,两位王爷原本也要告退,却被刚醒来的圣上叫了回去,过问了昨夜之事,亦得知了袁常信出兵之事。
于是才有了那道传顾疆元等人入宫的旨意下达,便是到此刻,咸王与舒王也还在承庆殿里头。
顾疆元又等了些许时候,宁国公和卫丞相便都到了,于是殿门大开,有内监将几人请入了内殿。
几人入殿的时候,圣上已经正襟危坐在上首了。
与此同时,陆承修和陆归堂皆侍于一侧,几人见过礼,圣上便开门见山的说起了昨夜之事。
同顾谨估计的一样,这件事情并没有被扯到明面上,倒是圣上三缄其口,只道自己不该贪杯。
卫丞相语意踟躇,刚想要开口弹劾宁国公擅用兵权,却被圣上抬手斩断。
“卫相严重了,朕将调动皇城守备军的兵符交给了宁国公,可不就是为着有一日倚仗这对守备军来护我皇城周全的么。”
卫丞相被这话一噎,这才隐隐猜测出来是圣上压根不愿意将昨夜的事情闹大。
如此一来,正便宜了宁国公。
事情本该三言两语就被交代完毕,却忽听一侧的陆归堂开了口:
“启禀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要奏明。”
圣上挑了挑眉看他,有些出乎意料:“哦?”
“儿臣昨夜也贪了杯,席间曾经出宫去溜达,却撞见了袁将军手底下的守备军,不仅如此,他们中间出现了人员伤亡,儿臣那时醉意正浓,粗略估计死在长街上的甲兵有三四十人吧。”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静。
此事除了陆承修和袁常信,就连宁国公也是不知道的,此事听来让人觉得骇人听闻,可陆归堂之语却又不尽不详,事实究竟是怎样的?
果见圣上大怒,才刚有些起色的身体又瞧着虚弱了些。
众人忙着关切圣上的龙体,却被圣上拂袖作罢,只问:“我皇城脚下,竟有守备军被人杀死在当街上?袁常信这个将领是怎么当的!”
顾疆元心中暗暗“嘶”了一声,在这当头掏出了昨夜按照顾谨的意思写好的奏疏呈了上去,其中只提及了袁常信擅自发兵一事。
事已至此,袁常信脑门上的黑锅算是摘不掉了。
圣上当即下旨,撤去了袁常信的一切职务,又着三司插手彻查昨夜那三四十人被杀一事。
到底袁常信出身士族,又是宁国公府的门客,受不了太重的责备。
此事论完,顾疆元等人便告退而去,圣上道了声乏,也放陆承修和陆归堂出了宫。
二人出来的时候雨下的大了些,遂一人撑了一把油纸伞,于宫闱长道上漫步走着,没有快一分,也没有慢一分。
油纸伞凝了雨丝,将二人的面容都遮在了伞下,若非远远瞧着便能看出来兄弟二人气度不同,还真是教人一时分辨不出谁是谁。
良久,是陆承修先出了声,他问陆归堂:“四弟方才向父皇禀明昨夜长街一事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提及遇上了我的事儿。”
若是陆归堂方才再加上一句,诸如看见的甲军之后便是袁常信和舒王二人,那陆承修只怕也要遭到圣上的疑心。
令陆承修想不明白的是,陆归堂竟然将此事略过去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要放过?
却见陆归堂撑着油纸伞的手微微一凝,连带着嘴角的笑意也是一凝。
他懒音起,融在春雨之中显得很是应景:“袁常信手底下有守备军三千,可我昨夜遇到的只有五百,念及皇兄昨夜对我的那番嘱咐,我觉得,该信皇兄之言。”
陆承修微微一怔,自然没有忘记他们一同回宫的时候自己嘱咐了陆归堂什么话:
其实今夜袁常信说的话,是真的。
宁国公授意的实则为三千人,但陆承修去寻袁常信调兵的时候,却只说了五百。一则是因为他担心事出有变,二则也为了守他心中一方净土,不愿就此背上谋逆之名。
五百人是个幌子,进宫探探路,若是有事便说是宁国公调进宫来守帝后安危的。
但令陆承修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发生长街暗杀一事,他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至于那三十几人的死和陆归堂有没有关系,大概是个永远难以知道真相的问题。
陆承修一笑:“四弟啊,往日为兄还真是小瞧了你。”
二人一路出了皇宫,陆归堂都未再多言。
此后的几日里,汴梁城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除了袁常信被革职一事偶尔在人们的茶余饭后被提起,其余的事儿再没掀起什么波澜。
至于皇城守备营里的甲兵遭人暗杀一事,鲜少有人知晓。
陆归堂同顾谨就宫宴一事长谈过一次,那日春雨初歇,天色将晚,二人在小琅河畔小坐,一如上元灯节那一次。
短短几日未见,二人的心里却都揣着些疑惑,饶是顾谨素来性子清冷,却还是没忍住先开口问了他的话:“那夜你不曾动用我父亲手下的兵力,是如何拦下了陆承修的?”顿了顿,她眸子里有些不可置信,又问,“还是说,陆承修压根儿没有动作?”
陆归堂望着波光粼粼的小琅河水,一叹:“他有动作,或是没有动作,我也拿不准。”言罢,他对上顾谨的目光:“就如同那一夜你与太液池畔苦等,也并不知晓等来的人是我,还是逼宫之变,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