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北疆城。
战火连天,缺月池乱,赫连齐带人盘桓于缺月池内数日,期间顾疆元重伤,十万大军悉数听令于左卫将军赵羲得和宁远将军顾好眠。
缺月池两度被夺,此番军心又失,顾好眠等不得朝廷的旨意下来,便与赵羲得等人商量着如何将缺月池夺回来。奈何此次赫连齐长了心眼,任凭顾好眠等人使出何种兵法都不肯上当。
时日一长,不只缺月池没能夺回来,赫连齐还带着人入了北疆城。
瞬息之间哀嚎遍野,萧瑟风声穿过整座整座死城,才刚到城外,便隐隐能让人闻得见血腥味儿。
这让顾谨想起来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顾谨与冷山一路进了北疆城至缺月池,彼时,顾好眠正率军在缺月池下与圭氏甲军相抗。
战火硝烟之中,数万大军浴血奋战,人人面上生着悲戚,不知砍了此时眼前敌人的脑袋,下一刻自己还能不能活着。
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虎狼之师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背水一战,置死地而后生。
这便是战场。
烈日浩荡之下,两人两骑远远行近。
凛冽寒风卷起少女的发丝,她衣袂似水,于烈日下苦渡金阳,这一刻,观者竟不由生了恍惚:
一年前秋猎会上露过一瞬锋芒的少女,此刻打马而归。
顾谨眯了眯眸子,在眼前的战火之中找寻顾好眠的身影,不过片刻,她的视线便落在了一处,一片狼藉之中,那人一身雪袍银甲,正提剑肆杀,他本一身青松浩荡山峦远,却在此时填满杀意。
“兄长!”
少女策马而去,闪身就奔入了离乱之中,这场景竟让近旁的将士看的呆了。
圭氏本以为寻了机会,便有人执了弯刀去劈顾谨,却不知那刀还未出鞘,人便已经绝气。
因顾谨身侧还有一人,那人一身黑袍,却散出周身寒意。冷山冷笑一声,抬手从袖中摸出一枚信弹,伸手点了引线。
随着烟雾在缺月池上空炸开,一声哨响之后,竟有成百上千个身着黑衣的人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
顾谨亦随众人回头去看,她与冷山相识多日,却还是头一回见到燕契阁中的杀手。
原来燕契阁身为江湖上第一门派,阁中杀手遍布大贞每一个角落,此事并非空穴来风。
圭氏之人被燕契阁的杀手绊住了脚步,这才给了大贞将士得以喘息的机会,也就是瞬息之间,局势陡然翻转,大贞竟是转败为胜,处在了上风。
顾好眠这才回身去看那一片混乱中目光坚定、踏马行来的少女。
待看清楚了那人面容的时候,他不由地一愣,喃喃问:“谨儿?”
顾谨已然行近,勒马。
这一刻,顾好眠看清了少女眸中的坚韧。
他回身解决掉近前一个圭氏小兵,才又问顾谨,“你怎么来了,此地危险,你原不该来的。”
顾谨定定看着她,竟生了几分埋怨:“若我不来,此生还可见到父兄吗?”
顾好眠抿唇,想起来那一夜自己用话将顾谨逼走的情景,心中一阵恍惚,但眼下战场情急,容不得他解释太多,“你先回北疆城去,父亲母亲都在城中,此地战乱,容后再提。”
顾谨尚未来得及回答,却有冷山在旁插话,“少将军不用心急,顾小姐的安危有我护着呢,你以为,我们燕契阁的人是吃干饭的?”
顾好眠与顾谨顺着冷山的目光抬头去看,这才注意到不过片刻的功夫,圭氏兵将已经死伤了大半,燕契阁里的杀手人人可以以一当十,出手便是三五人的性命,也不过就是瞬息之间。
他们苦战半日的局势,竟这般翻转了。
顾好眠的嘴角扯出来一抹笑意,在这之前,他真的以为自己今日会埋骨于此,可没想到顾谨与冷山会闯进来,这不仅令自己有了生路,就连手下的将士们也不至于丧命了。
世间之事,再没什么比置之死地而后生让人觉得幸运了。
顾好眠这才抬头去看冷山,只见这人黑子冷面,到处都透露出一些不近人情的意味来。顾湘出事那一夜他曾打探过顾谨的去向,也知道了顾谨就是被这人带走的,但却没想到他竟然是燕契阁的人。
燕契阁,在江湖上多么负有盛名的门派,竟有朝一日解了他顾好眠的危急,日后想起来恐怕都觉得难以置信。
顾好眠冲着冷山抱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只道:“承谢了!”
大恩不言谢,是因为恩情之大,除了一句谢语,也再找不出什么别的感念方式了。
三人未再耽搁时间,在燕契阁杀手的掩护之下撤出此地,今日是赫连齐带人攻打北疆城,顾好眠便出城应战,谁知是赫连齐虚晃一招,这才令顾好眠等人追到缺月池下才又反受其害的。
大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也幸亏顾谨与冷山来的及时。
回城路上,一路哀鸿,偶有两三个行人四处逃窜,眼神里的惶恐神色令人无比动容,除此之外便是满地残骸与荒无人烟处的瑟瑟冷风。
一处原本安稳的城池在朝夕之间便生了死气,和到处弥漫着的杀戮气息。
这正是: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