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浅予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深夜。
羽千送来的药箱完全没有用上,马车带着盛浅予回了南城的大院子。
此时院子的大厅中,孔家所有人和牛亮,金子以及带着廷煊的容逸都在。
客厅里气氛有些沉寂,有些压抑,有些离别前的不舍。
盛浅予进门,没人说话,大家都看向她。
“孔大哥,孔大嫂,孔二哥”盛浅予挨着叫了一遍,嘴角缓缓勾着一丝弧度,“我现在就得出发,明日你们退了院子去北城吧。”
孔家大嫂站起身,走到盛浅予身边,拉着她的手,“我们知道,知道,你就别操心我们了。”
孔大嫂拉着盛浅予往旁边走了走,“来,妹子,我跟你说两句话。”
盛浅予点头,跟着往旁边走了几步,“大嫂有什么要交代的?”
“是沁儿那孩子。”
盛浅予悄悄看了一眼窝在金子怀里的沁儿,“她怎么了?”
“是这样的。你们接下来还不知道去什么地方,那孩子不如就先留下,这样的话,路上你们也能轻松一些。”
“妹子不要不舍得,你以后如果想她了,想把孩子接走,再让人来。何况,沁儿还那么小,跟着你们奔波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盛浅予想了想,点头,“明白。孔大嫂这么说我也觉得是我想的不够周全,我确实没什么精力多照顾一个孩子。”
之前买沁儿的时候就诸多犹豫,现在跟着孔家人她也能完全放心了。
想着,盛浅予拿出一千两银票给孔家大嫂,“这银子大嫂收着,别不要。沁儿现在是个孩子,以后衣食住行,再加上读书都需要不少银子。这孩子本就是我带来的,你们可以照看她,银子却不能让你们出。”
“好,那我就收下了。”孔大嫂听完盛浅予说的,应下。
盛浅予拍了拍孔大嫂的手,转身,“金子,我房间的桌子上之前画出来几张图纸,给孔大哥了吗?”
“给了,孔大哥说会按照姑娘那个图纸盖房子,以后有机会咱们可以随时来玩。”
“好。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嗯,都收拾好了。”
“那就行。”
盛浅予看向沁儿,对她招手。
沁儿乖巧的走到盛浅予身边,甜甜的叫了一声姨姨。
“嗯,沁儿乖。”盛浅予拉着沁儿走到一边的椅子上,把沁儿抱到自己的腿上。
“沁儿,姨姨遇到了一些麻烦,等会儿就要带着廷煊弟弟离开,你跟着孔伯母他们生活,好不好?”
“姨姨不是抛弃你,也不是不爱你,是因为要走很远的路,路上会很辛苦,也有可能会遇到危险。所以,你跟着孔伯母生活,让姨姨安心,也让姨姨轻松一些,好不好?”
沁儿眼睛里有清亮的水色,却努力的弯着嘴角,脆声道,“嗯,姨姨放心,沁儿会乖乖听话,沁儿也会像姨姨说的,好好读书写字。”
“姨姨要保重身体,也要照顾好弟弟,等你们有时间了,再来看沁儿,好吗?”
盛浅予深深吸口气,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酸涩滋味,“好,姨姨有时间一定来看沁儿。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回来接你。”
“嗯。”
盛浅予轻轻抱了抱沁儿,把她交给孔家大嫂,最后看向容逸。
孔家人看此,对盛浅予拱拱手,带着孩子们出门。
最后,牛亮和金子也出去了,并且把门关上。
“娘亲。”
廷煊从容逸怀里挣扎着下地,迈着小短腿走到盛浅予身边。
盛浅予弯身把廷煊抱起来,“有没有吃东西?”
“嗯。”
容逸站起身,走近,落在盛浅予身上的眼神依然是温和如春,“一切都准备好了,从南门出去就可以。不过,已经有不少人盯着这边院子了。”
盛浅予抬头,看向容逸,眼底有点感激,“谢谢。”
容逸淡淡摇头,“咱们之间,不需要谢。”
盛浅予低头,“这次离开,可能”
“还会见面的。”容逸语气温润且坚定。
盛浅予没有出声,她不知道会不会。但,她选择的方向与东容国算是背道而驰,见面的机会恐怕不多甚至没有。
“莲华冥叶一旦到了,我立刻让人给你送去。还有,若是有什么麻烦,给我传信”
“另外,你的那辆马车行了许久,怕在路上会出问题,所以,我让人重新给你准备了一辆。”
“那马车上东西都已经备好,还有冰块。一旦没有人追你们便不要逞强,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另外,廷煊还小,你要多费心”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说。但是,廷煊也是我的儿子,我应该对他有责任。”
“我知道你不缺银子,但我在马车上放了十万两,以备不时之需。”
“最后,鞭卓会跟着你。你放心,她的卖身契和银票放在一起,你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听你的。你不让她做的,她绝对不会做。包括给我传递你的任何消息。”
“一路平安”
容逸轻轻缓缓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事无巨细的交代,关心,让盛浅予差点以为站在眼前的是一个和她关系非常密切的男子。
只是,两人之间除了因为那场意外而有一个共同的孩子,其他的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即便,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做出过什么切实伤害对方的事情。
但,两人之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阻隔着两人一般。
也许,是一开始的身份差距。
也许,是后来在京城容逸想要盛浅予进府,并且还要同时拥有很多女人。
也许,是容芷游多次的劝说,让盛浅予心里积累了一些芥蒂。
也许,是容王爷抢走廷煊,让盛浅予心里生出过愤恨。
更也许,是盛浅予把整个容王府的人毒晕,让皇家丢了一个大脸。
最后,也许,是有太多的也许,让盛浅予始终放不下心里的成见与看法。
“该出发了。”
“嗯,你们慢慢走,我先去城门外帮你们探听一下情况。”
容逸话落,深深的看了母子俩一眼,飞身离开。
盛浅予抬头,看着那个消失的白色影子,抿唇,垂眸,遮住眼底的繁杂。
“金子,赶车,咱们走。”
“好。”
“娘亲,去哪?”
“出城。”
“姐姐。”
“姐姐不去,姐姐在家等咱们。”
“”
马车顺利的出城,朝着没有尽头的官道行驶。
十里之外,两山之间,容逸站在一辆马车的车顶,负手而立。
突然,一阵轻微的异动响起,容逸身上弑气瞬间出,厚重而迫人!
周围无风而树动。
剑,未开鞘,血气已起!
容逸拔剑,顺时而动,内力翻涌,剑气随至!
当两辆马车走近,最后一个人倒在容逸剑下。
风,渐起
盛浅予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将怀里睡着的廷煊放下,推开车门
远处
衣抉翻飞,林立风中,缓步而来,一身风华,满身尊贵。
依然的俊美清贵,温文尔雅。
但,无形中,盛浅予好像又看到了睥睨天下,傲视天地的气势。
容逸走到马车侧面站着,嘴角点点弧度,“已经没人挡路。”
声音如流水漫过,又如丝竹弹落,好听至极的同时又好像撩拨了一下某人的心。
盛浅予视线微动,看向容逸的衣摆,点点猩红落入眼中。
“衣服都弄脏了,可惜了呢。”盛浅予话语绵软,语调平和,如闲话家常一般。
容逸低头看了一眼,清浅一笑,眼神依然的柔和,紧锁着眼前这个即将告别的女子。
面对这个眼神,面对这张依然温和的面容,盛浅予心口突然有些波动。
身子一动,下了马车,两步走到容逸跟前,两人的衣服几乎可以碰触到一起。
盛浅予微微仰着头,就这么看着容逸,看进他的眼底,自己的眸色却是平淡。
容逸眼底的柔和停滞了一下,鼻端突然多了一股参杂着药材的馨香,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快速跳动起来。
“你若不是世子该多好。”
一声喟叹,一个比想象中还要软的拥抱。
之后,手里多了一个瓷瓶,马车穿过容逸眼前,穿过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离开,走远,消失。
容逸站在原地,看着一个方向。
眼底那份柔和早已收起,衣摆的血迹也早已变干,而心,好像也一点点的空了。
一声轻叹,一眼不舍
你想要自由,我给!
盛浅予离开的第二日,更多人赶至京城找那个叫程宜的女子。
江湖人,各门派的人,朝廷的人,官员,富商,等等,都各有目的。
可惜,全都扑了个空。
孔家人在这些人到来之前就带着孩子搬离了大院子。
乔铭宸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到南城转了一圈,然后找到容逸。
“她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离开了?”
“她自己的选择,你无权干涉。”容逸语气淡淡。
“本宫不是那个意思,她要走,最起码要跟我说一声吧?我可以送她。”
容逸看着眼前的棋盘,“你去送,会引得朝廷的人也去。”
乔铭宸闻言,沉默,却也明白确实如此。
“就算这样,她至少要与我说一声吧?”
“若是告诉你,你应该会留她吧?”
“我”
容逸抬眸,神色淡淡,“有没有兴致对弈一局?”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下棋?”乔铭宸拧着眉,话是这么说,却主动坐到容逸对面。
“你为什么不跟着去?”
“她不喜欢,所以我不会去。”
乔铭宸轻哼,“以前还不是逼她做许多她不愿意的事情?”
“那是以前,以后再也不会。”
“哼!说的好听。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女护卫,是不是安排在她身边了?”
容逸轻轻落下一子,“她若是信任我,便带在身边。若是不信,有的是办法把人甩掉。”
“你真的就这样把人放走了?”乔铭宸总觉得不可信。
“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那,你什么时候回东容?”
“暂时不回。”因为这里离她近点。
“那你打算去追她吗?”
“不知。”容逸如实道。
他确实不知。
不知他追过去盛浅予会是什么反应?会怎么想他?又会不会再次生气的消失?
他真的害怕了,他不想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任给磨掉。
“哎遇到程宜,你算是栽了!”
这句评价,很中肯。
容逸不承认也不否认,确实如此。
“好好下棋。”
“明日宫宴还要不要举办了?”
“随便。”
“喂,提醒一下,我们南乔不少大家闺秀可都盯着你呢。”
这是为了程宜,要不然他才不会管容逸到底有没有被别的女人看上。
“明日我有事,宫宴就不去了。”
“为了你办的宫宴,你不去?”
“那便取消吧。”
“说的也是。不过,伤了很多人的芳心。”
“呵”
京城南门十里外的官道,也就是昨日死了许多人的两山之间。
“师叔,这里昨晚死了不低于五十人。”仇起面无表情的分析道。
“嗯。”尚大夫眼神犀利的环视四周,缓缓点头。
“会不会是那个程宜杀的?”宗亨抱着一把大剑,眉头微微拧着。
古若上前,摇头,“应该不是。那程宜据说只是一个弱女子。大概根本不会武功。”
“这还好办一些,她做出了清心丹,说明她的医术绝对不在你我之下,甚至高出很多很多。”
“也说明,初云策也在她身上,或者,至少她见过初云策。”
“对。”
尚大夫捋了捋胡子,眉头不展,“盛浅予的行踪还没有任何的线索,如今又要找初云策和那个叫程宜的女子,这次可不能再跟丢了。”
“师叔,你说程宜和盛浅予会不会是同一个人?要不然,怎么突然出现两个医术不凡的女子?”
仇起冷不丁的说的一句话,让另外三人全都把视线放到他身上。
“仇起,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觉得说不定还真是。”
“我也觉得,要不咱们先找这个程宜,说不定还真是盛浅予化名藏在这京城中的。”
古若也很赞同,“师叔,我打听过,这个程宜和盛浅予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还都是男孩。”
尚大夫点头,心里也多少有了些怀疑,“好,那咱们就先找程宜。同时,也多注意盛浅予的消息。万一不是,也不能错过。”
“好。”
“师叔,你说,她是往南去了吗?”仇起总是问到问题的关键。
宗亨看了看官道远处,“不管去了哪个方向,她身边肯定有一个绝顶高手。或者,有一群高手护着。”
尚大夫摆摆手,“这个倒无所谓。若程宜就是盛浅予,咱们不会伤害她,她身边有再多高手都没关系。”
“可,若是这个程宜不是盛浅予,而她手里又拿着咱们谷里的初云策,恐怕,就不太好办了。”
宗亨亮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剑,“师叔放心,有我在,就算是高手,我也能让他乖乖的交出初云策。”
初云策可是缘笙谷的宝贝,绝对不能落入外人的手里。
“唉”尚大夫倒没有那么大的情绪,“初云策已经丢失十几年,谷中上下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消息,这次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是,我们知道,师叔放心吧。”
“嗯,往谷中传信,把这里的消息传回去。另外,先让人往南找。”
“是。”
行了一夜一日的盛浅予一行人停在一个河边休息。
“金子,你知道这本书是谁给顾爷爷的吗?”盛浅予拿着手里那本发黄的破书。
在两日前她还只把这本书当成普通的药书,甚至当成有些胡说八道的书。
要不是因为这书是顾爷爷当初很郑重的交给她的,她估计早就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而且,这书封上被磨的已经什么字都看不到了,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书。
金子看着,摇头,“姑娘,我也不知道。反正从我记事起,爷爷就经常拿着那本书看。有时候还想按照上面的做什么药丸之类了。”
“不过呢,有的药材太贵了,爷爷买不起,就说以后再试。”
“他还经常跟我说,要是我有天赋,就把这本书给我,让我来研究。可惜,我太笨了。”
金子说着话,挠挠自己的后脑勺。
盛浅予微微垂眸,看着手上这本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册子。
“顾爷爷真的没提过这是哪里来的?”
金子歪着脑袋,使劲的想了想,“好像说过,又好像没说过,我不记得了。”
“你快仔细想想。”
盛浅予觉得这本书不可能是顾爷爷自己的书。
可以是顾爷爷无意间从书铺买回去的。
但是,去除那些听都没听说过的方子。这本书里面的其他的内容任何医术稍微高明的大夫都会当作宝贝,怎么都不会落在顾爷爷的手上吧。
当然,这只是分析,也有可能大多数大夫看不上它外表的破旧,刚好顾爷爷很穷,就买下来了。
“哦哦,我想起来了。有一次爷爷又说把这书给我的时候,我抱怨过几句,说这么破的书能是什么宝贝,我才不要。”
“然后爷爷就说,这是一个男子给他的,那个男子还说这是什么很厉害的秘籍,让爷爷交还给谁之类的。”
“交还给谁?”盛浅予更加糊涂了。
金子脸皱巴着,“我真的不记得了。反正爷爷有时候也问一些病人认不认识一个叫祖什么的,后来都没消息。爷爷便也不怎么问了。”
“我想爷爷把这本书交给姑娘了,原本应该也是想让姑娘把书交还给人家。只可惜,后来爷爷发生那些事,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
金子说到后面声音有些低落。
盛浅予拍拍金子的肩膀,“好了,别多想了,帮我提水,给你做好吃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