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平溪市中心医院的第一天,夜班,生活依旧。
查完房回到值班室,电话响了。
盛夏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包裹了塑料透明手套的手机。
医学专业毕业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医学洁癖。医生和护士一样,经常需要接触病人,病区各种设施虽说定期消毒,可医务人员对自身私人用品更是讲究个“无菌操作”。把一次性的塑料手套用来包手机是常见的现象。
盛夏也不例外,她利索解开塑料活结,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妈妈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夏夏,在忙吗?”
“刚忙完,怎么了?”
“那个……你二姨上次给你介绍那个叫李茗的男孩,你觉得怎么样啊?最近联系了没有??”
“不怎么样,我们也就偶尔聊几句。”盛夏答得漫不经心。其实像这种人工牵线的网恋,她懒的很,不想应付。
“你姨介绍的肯定不会错,你听妈的,好好跟他处,我可把话说前面,你再给这个搞黄了,我可饶不了你!”
盛夏叹气。
她不是不明白母亲的各种担心,周围像她这个年龄的,大多都结婚生子了,妈妈操心她的婚姻大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只是她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上班下班,自己赚钱自己花,偶尔孝敬父母一些。有心情了,就去花草市场买几束花养养,虽然老是养死;没事了去近郊放放风,放假了还能和好友思思旅个小游。人生很圆满,并没有觉得缺少什么。
“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现自己老了?就是现在打开朋友圈发现除了晒娃的,剩下的就是做微商的……”盛夏独自一人坐在值班室里,对着手机嘀嘀咕咕。
又不紧不乱忙活了一阵,盛夏伸头看了一眼病区走廊的电子表,才23:45。
她把手里的笔放下,合上病例,伸了伸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
平时外科病房事情就多,今天挺反常的,居然特别安静。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事出反常必有妖。刚还感叹今天出奇的闲呢,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一群人推着一个平板车进入了盛夏的视线。
盛夏一看来活了,之前的困劲儿一扫而光,精神一振。
“盛医生,今天急诊那边接了好多交通事故伤员,忙不开了,这个病人郭主任让您帮忙先处理一下。”
盛夏点头戴上一次性口罩。知道她说的郭主任是急诊科的主任医师,平时对盛夏挺不错。而且医院各部门之间本来就来往甚密。
她低头迅速查看了伤者情况,并伸出手微微按压病人受伤的腿部,初步判断了伤情。
“血压。”盛夏问。
“100,70。”护士小何测量完毕回答。
“嗯,出血量应该不大。”
盛夏又探了男子脉搏,问:“怎么弄的?还有受伤时间。”
随行的黑衣男子恍然抬头,磕磕巴巴回答。
原来俩人是在废弃盘山公路骑机车遭遇车祸,年轻男子腿部受伤,此时血已经浸湿了半条裤腿。
暗红的血液很是刺眼,看盛夏没说话,黑衣男子似乎想确认什么,上前一步狠狠抓着盛夏的肩膀,急声说道:“医生,求你无论如何治好他的腿,求您了!”
盛夏微微挣脱:“放心,问题应该不大。”
男子还在对着受伤男子自责:“都是我不好,不该带你去那里的,我真死了也就是贱命一条,可你不一样!你却为了救我……”
“姚哥!……别说了。”年轻男子制止了他的继续自责。他英俊的脸此刻脸色苍白,头上都是冷汗,却皱着眉头一直隐忍。
盛夏感觉他长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推进治疗室,准备清创止血。我马上过去。”盛夏收起听诊器对护士站出来的小何说道。
接着对另一名护士说:“建立静脉通路,查血型,必要时准备输血。”
治疗室内,小型手术灯灯光明亮,映照的盛夏脸色莹白。
此时她正有条不紊的做着紧急止血缝合。
“剪刀。”盛夏声音沉着冷静。
“缝皮针。”
……
二十分钟过后,盛夏剪断最后一根线,把剪刀放进治疗盘。
“一会儿最好再带他们拍个x光,估计骨头问题不大。”盛夏摘掉口罩,对护士何晴说道。
“好的,盛医生。”何晴轻轻关门出去叫助手。
盛夏脱掉被血迹污染的手套,道:“你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叫疼的。”
男子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很冷静,也一直在忍耐。
盛夏还戴着口罩,低头看他,他也在看她,目光深沉。
男子沈默了一阵,定定看着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其实,很痛。”
盛夏笑了,“不疼才奇怪。”
“……谢谢你。”男子看着她的脸,认真的说。
这种感谢的话盛夏听的太多,却从未有人用这么认真的口吻说过。
她觉得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挺有意思,明明给人的感觉冷冰冰,偏偏此刻声音糯糯的,奶萌奶萌的。电视剧里不总是有这种剧情:“你救了我,我要以身相许!”
似乎是想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所以她鬼使神差的接了一句:“没事,小屁孩,你不用以身相许。”
男子没有说话,眼眸骤然变冷。
盛夏:“开玩笑,我开玩笑的!”
小屁孩三个字一出口,盛夏明显感觉男子周身气场瞬变,赶紧补充道。
看着男子清冷的目光,嘴上虽怎么说,可心里却在想:虽说你长得挺不错,可是你这么沉闷,以身相许我也不敢要啊。
还好,此时何晴已经带了另一名护士推门进来。
盛夏轻咳一声,又变回那个冷冰冰不苟言笑的盛医生:“普通病房,一级护理。”
少年又深深看了盛夏一眼,这女人的正经果然都是装出来的。
盛夏要是知道别人这样评价她,肯定要大呼冤枉。身为一名主治大夫,老是嘻嘻哈哈别人还敢让你瞧病,你的医嘱还执行的下去吗?!
盛夏倒是觉得没什么,她最起码没有像消化科的王医生那样,一边做手术一边指着腹腔镜的画面笑眯眯问医护人员“像不像看动画片?”正经治疗结束之后,气氛都是要缓和一下的,不然岂不是都要压抑死,多不利于病人和医护人员身心健康。
夜里两三点的时候,又是一阵骚动。盛夏第二天才听说是什么经纪人来了,怪不得看那个小伙子气质长相不同常人。
反正,最后给少年换了VIP病房,整个病区唯一的一间。
第二天晚上,盛夏照理夹着病例心里哼着小曲,整个病区逛一圈。VIP的病房门一直紧紧闭着,除了中间换药期间有护士进出以外。
几个小护士在护士台叽叽喳喳聊江一谦。盛夏挤进他们中间插话道:“真有那么帅吗?”
“当然了,巨帅!而且,他还多才多艺,会跳舞会画画。”
“他唱歌也超好听的,皮肤还特别好。”
“我怎么觉得皮肤好这个词像形容女生的?”盛夏问。
“你没见,皮肤是真的好,又细又白,看起来很舒服,而且好瘦啊,身材还好,身为女生的我都羡慕啊!!”
你们的男神还是我昨天半夜救的!盛夏无言抗议。
“对啊对啊,我也是他真爱粉!他哪种颜色的头发我都喜欢,真的好看,而且特别有男人味,一点都不娘炮,明星嘛。”有人说道。
“他是唯一一个我觉得特别时尚又特别干净的小鲜肉。”有人附和道。
“又帅又冷酷还不滥情,哇哇哇,受不了了~”
“小姑娘们,你们的思想很危险呀。”盛夏认真鉴定完毕。
昨天比较匆忙,盛夏看的不甚仔细,只记得五官很好看,可听他们这一番讨论,盛夏突然心里痒搓搓的,想仔细看看这群小姑娘眼中的男神究竟有何不同。好吧,她只是想找点瑕疵出来,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完美的人吧?
VIP病房门口守门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应该是个保镖什么的。男人见来人是主治医生,便没有阻拦。盛夏夹着病历本便进去了。
此刻少年正半躺在病床上,面前放着笔记本,他正在玩游戏?!
桌子上放着好几束鲜花。花香扑鼻,盛夏揉了揉鼻子。
少年没抬头,声音依旧淡淡的:“把这些花拿出去,熏得我脑袋疼。”
盛夏赞同的点点头:“……确实。”
少年听到动静微微抬头,表情有点疑惑。
盛夏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说:“今天怎么样?”
少年看了她一眼,抬了抬受伤的那条腿,面无表情道:“才一天,你觉得呢?”
盛夏噔时无话。平时都是这样问的,可是没有病人这样答!
一个很有气质的中年女人推门进来刚好听到这一句。一谦又在怼人了……
“是盛医生吧,您看起来真年轻。我是一谦的经纪人,樊英。”
“盛夏。”盛夏也礼貌回答。
“盛医生,一谦昨晚没睡好,最近睡眠质量好像都不怎么样,用不用开点药?他刚才还非要下床,这孩子!”樊英无奈说道。
盛夏看了一眼江一谦微微凹陷的眼圈,暗道:休息的好才怪,头一天跟人彻夜飙车,接着骨折住院,刚做了缝合术,不睡觉还玩电脑,居然还要下床蹦跶,自找!
“不用开药,困得很了就睡了。”盛夏一边在江一谦伤腿上按了按,一边明目张胆看他的脸道:“你再折腾,以后你就只能用一条腿跳舞了。”
江一谦闻言冷冷瞥了盛夏一眼,脸上分明的写着不相信。
盛夏趁着检查的功夫,一本正经的左瞟一眼,右瞧一眼,发现她们说的对,确实没有死角,居然还发现这小子生气的时候,那个特别漂亮的喉结会上下滚动一番,特别可爱,就是给人的感觉还是冷冰冰的。
这时房门又被推开,护士张小蕊进来输液。
张小蕊一进来先是莫名其妙的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输液用的东西差点被她撒一地。好不容易站稳,眼睛四下乱瞅,目光撞到江一谦的脸就慌张的收回来,缩着头,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她居然不敢直视江一谦的脸。
状况百出的来到病床前,输液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扎了一针居然没扎上。
不等旁人说话,张小蕊已经说了一连串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似乎被这个突发情况弄得更加不知所措,满面通红,连脖子都红通通一片,不住地搓手却迟迟不敢下手扎第二针。
盛夏检查完伤口,看到她一脸慌张的样子,脸红的都要掐出水来。
盛夏暗道不应该啊,从我来到这个科室,都没见她失手过几次,这小子血管有那么不好找吗??
低头拉过江一谦的手,江一谦收回视线也抬眸看她。
盛夏顿时心下了然,出声评价:“嗯,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手确实很漂亮。”脸也很好看。还有那看人时酷酷的专注的眼神,难怪连经验老道的张小蕊都会扎不上,心猿意马!注意力不集中!
“……盛……医生”张小蕊求救的殷切目光望向她。
盛夏扎针是看过几次护理操作后无师自通的,而且天赋极高,这是科室里都知道的。
盛夏微微侧身,对着张小蕊轻声说:“软不软?”看着张小蕊连耳朵都变成了红色,盛夏趁火打劫:“老规矩,俞记麻辣烫,打包,我要高配版的。”
张小蕊连连点头。
江一谦眉宇此时皱的更甚,刚才盛夏和张小蕊的悄悄话他都听到了,偏偏这个女人还以为很保密。
盛夏装模作样轻叹口气,拍拍张小蕊的肩膀,安慰的意思很明确。只是不知道她安慰的究竟是操作失误还是破财之痛。
然后接过止血带,利索的缠上男子白皙的手腕。利索的消完毒,提起男子手准备下针的时候,摸到男子手心似乎有点潮湿,盛夏疑惑抬头,江一谦眼睛竟然紧紧闭着,连睫毛都在微微颤动。
哈哈,这个冰山居然怕打针。和昨天那个死咬嘴唇不喊痛的少年仿若佛判若两人。明明二十二岁的年龄,偏偏老气横生,像个总想把自己伪装成成年人的小孩子。
“昨天伤成那样也没见你哼一声,怎么,居然怕打针?”
江一谦:“……”
盛夏:“没什么丢脸的,其实我也很怕打针。”
江一谦闻言,抬头看她,眉梢略显惊诧。怕你还扎?!
成功吸引注意,盛夏利索把针头推进了血管,感觉到男子手指微微一颤,她左手用力,不让他往后缩,她抬头笑眯眯看向男子,男子也在抿唇注视着她,目光依旧清冷。
只听盛夏随即道:“不过,我是怕别人给我打针。”
接着娴熟的固定好输液管,只见她又拿出病历本唰唰记录了几下,然后把笔别回胸口。
看着少年微微呆愣仿佛被欺负过的模样,盛夏不知道是想起了小时候打针哭的撕心裂肺的回忆还是用别人美色换夜宵后突然良心发现,她在口袋摸索了一阵,抛过来一个东西。
“小鬼头,请你吃糖!”
江一谦看到异物飞来下意识顺手接了,居然是一根棒棒糖。
“我小时候打针哭的时候,我爸就老是给我买糖吃。”说完笑嘻嘻开门出去了,小护士也赶忙端着治疗盘跟着出去了。
伴随关门声,身后飘连来轻飘飘的一句话:“不许再玩电脑了呦~”
这女人似乎特别喜欢用后脑勺跟人说话!!
江一谦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捏紧手心里的糖,久久没有说话,也破天荒的真的没有再开电脑。
樊英一直在旁边,她目光中的疑惑只持续了几秒,脸上缓缓浮现出笑意。
这样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