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二章 浅川里代(1 / 1)别荆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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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静,人的思绪像一条没有头和尾的线,在时间和空间中穿梭,给予无尽的空洞一丝警惕。

我耳边仿佛有尺八的声音,悠远、一会儿凄婉,一会儿高亢,这样的迷思幻想不仅仅来自对日本文化浮光掠影式接触。但无论是《艺妓回忆录》(原著、电影)、《雨月物语》,还是《菊与刀》,都给我另一个思考的角度。尤其是《雨月物语》,除了充满巧思的镜头语言,我倒是很喜欢里面截取了一些勾连在一起的故事,是日本文化的某种横截面,这样的观赏是历史的也是美学的。

我并不想把这本东西称作回忆录什么的,事实上真算不上,它只是我偶然之间的产物,仿佛只有果没有因,我也不是想把你们拉入佛教的领域,只是这就是我的感受,我相信你们中很多人和我又同样的感受。莫名其妙,不可思议。

还是说回咱们的尺八好了,它原来是中国古代吴越地区的乐器,在唐宋时期传入日本,长得很像笛子。这就难免让人想到日本的唐代建筑风格。

日本人总是在这方面很让人惊叹,他们能将各种他国的文化、事物转化为日本特色。而这些融入日本文化中的他国气质,成为了他们的一部分。

如今,我在异国,还是有点想念海对面那个古老而又年轻的地方了。而日本的神秘,在某种程度上,也吸引着我,于是我继续读那本日记。

昭和十三年八月十七日:

我从来没有听见一种声音,就是他们一直渴望听见的:

求饶声,痛苦的呻吟声。

他们奈何不了他,他们摧残他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办法左右他的意志和思想,那种痛苦没人可以想象,他们在他身上试验各种药物,他的身体有几处已经开始溃烂了。

我是怎么看见这一切的呢?我非常恐惧那个地方,我的神经一到那里就会莫名地紧张,可是我偷偷地过去,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我拉开后面的门。那时,看见他们在折磨他。

门缝里面的世界很昏暗,我能看见阳光透过窗户后照在地板上的样子,那条光柱中弥漫着密集的尘土,像是一个永远远离阳光的地狱,但是他已经看见阳光了,从此,他不幸福了。

这是哪个故事呢?我已经记不清了,我看过太多故事,大故事,小故事,庸俗的故事,高雅的故事,凄凉的故事。仿佛生命有很多次,有时候我在想,别人会不会也这样呢?有钱人、穷人,他们的生活。虽然说起来我们家还算体面,但是宅子挡不住我们的好奇心。

昭和十三年八月十八日:

我决定再也不去那里偷看了,有什么意思呢?我不能帮助他,这样的事情太司空见惯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于是,我和信子去看了里代。

今天,她穿着一身水蓝色和服,上面有血红的樱花,衬得她雪白的肌肤更加动人。我们去时她刚刚表演完,额头还有细汗,我递给她一块手帕,她笑着接了过去。

“怎么了?你看起来不怎么开心?”里代轻轻地拭着头上的汗珠。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来而已,看看你。”我有点慌张,里代是很聪明的,可是她不会用那种对待一般人的心机揣测我,她对我是很直接的。

“可是你看起来心事重重,难道不是吗?”她突然把头探到我面前,扭了一下子,然后大笑起来。

“里代,你会突然觉得不知身在何处吗?就像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中,突然找不到方向。你就像个傻瓜撞的头破血流?”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颠三倒四。

“笨蛋——!你在想些什么?”

里代又突然大笑起来。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美丽的眼睛就像一汪清流,我喜欢得不得了,因为好像那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一片湖泊。她的眉毛是弯弯的柳叶眉,鹅蛋脸,小但是饱满的嘴唇。她身材修长,走起路来像只高傲的天鹅。

里代,原来叫麻生里奈。她家以前很穷,后来成了一名歌舞伎。如今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

我很自在,不需要男人。

她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她从不缺男子对她的爱,因为她美丽,除了美丽还有女人的傲气,她可以给他们肉体,但是也会什么都不要决绝地离开。

她如今活得自在。

男人们喜欢这种识时务的女人,可以一起逢场作戏,纸醉金迷,也可以高谈阔论,风花雪月,不想玩的时候就干脆利落地分道扬镳,里代说她是干净的,她有自己的净土,里代说她也是最脏的,因为她在这个藏污纳垢的鬼世间败坏肉体,最后无所皈依。

男人们喜欢和里代说话,因为她说话狡猾又辛辣,常常让他们哭笑不得,里代可以说出最粗俗、下流的话,她也可以和那些虚伪的买醉者讨论人为什么活着?她让他们着迷,他们得不到她,她也不会让他们得到他。这样的处境让里代成为最火热的角色。她享受这些角色带来的冰冷。因为她说,她无所求,只求早点解脱。

只是,什么是解脱呢?我不知道,我曾问过她,她只是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解脱是死吗?”我问。

“傻瓜,解脱怎么会是死呢?这是最蠢的!”

“我说的是真话。”在她骂我笨蛋之后,我继续讲道。

“不要去理会某种感觉,它会让你变得虚幻,让你憧憬那些无法得到的东西。我试过,那可不是什么好事。”里代理了一下自己的和服,对着镜子顺了顺头发,不过那是假发而已,上面垂下来的白色小花装饰物很迷人,因为她涂着最红的口红。

我从酒楼出来,站在下面,听见里代的笑声,她正在人群中笑,她手里拿着三味线,她说她会送我一个尺八。我站在那里,一阵风吹过来,有点凉。我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凉过。

我一路往回走,在桥上站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并不明晰的夜景,一直往回走。后门那里没有人,我知道也许信子会在那里等我,没想到我遇见了母亲。她把我拉进屋子,握住我的手。

她说不久后我就是相原家的媳妇了,问我去哪儿了,我说找美智去了,我猜她知道我在说谎,因为她的表情一脸无奈。

她让我不要再去后面的院子的房间,很快那个中国人就要被送走了。

“为什么?”我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事实上确实如此。

“反正都是快死的人了。”

“他不是人吗?”

“你这是什么话?”

“母亲,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个人带回我们家?这里是战场吗?我不想看见这些。”

“快了,快了。你只需要再忍耐一下,很快你就会加给有未,我一定要给你缝制最美丽的婚服。”

“最美丽的婚服……”

“对。”

“母亲,我想说……”

“不许说蠢话,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不行,你要知道你们结婚的重要性,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家族,你希望看到我们继续没落下去吗?如果我们真的逐渐一无所有,所有人都会悲惨至极。”

“可是,我不喜欢他。”

“感情这种事情,是虚幻的,可是,相原有未能给你稳定的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年轻的时候我们总爱追求纯粹的情感,可是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不可强求,与其如此,不如实际一点,既然我们的一生终究要有所托付,那我宁愿你们能够在一个富庶人家过富贵生活。”

“母亲,你和父亲……”

“我们虽然不是如今的自由恋爱,但我们相敬如宾,没有爱情也产生了爱情。”

“这样的爱情是真正的爱情吗?”

真的是如此吗?

昭和十三年八月十九日:

或许他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仿佛没有了存在的理由。

我躺在床上,房间里充满了外面倾泻进来的月光,月光是冷的,我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因为我试图去做点什么,好缓解我的焦虑,已经无尽寂静给予的折磨。我看了一眼旁边的信子,偷偷地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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