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心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急切。路边喝茶的时候,有乞丐上前乞讨,尹小葱打发了几个铜板,端起茶碗正要喝,却瞅见蔡学君的脸,那幽幽的眼神熟悉而陌生,好像在责怪她刻意怠慢他似地。
她有些紧张,茶杯抖了抖,那张脸消失了。
再往北走,没有驿站,她只得借宿于路边小村庄一对老夫妇家里。夫妻俩老是吵架,老头嫌老婆子炒菜太咸,老婆子嫌老头子挑剔。
尹小葱半夜睡不着,坐在台阶上吹风,老婆子拿了毯子出来,对她说:
“小姑娘,怎么不去睡呢?晚饭的时候你一直在打呵欠,舟车劳顿,难不成是有什么烦心事无法开解么?”
“是有些事,说与旁人听,怕是只觉得匪夷所思,帮不了我。”
“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就算老婆子出不了什么主意,于你也没有坏处,对吧?”
闻言,尹小葱停顿了片刻,觉得她说得有理,可是她现在就连说都觉得累,也没有力气去尝试。
“我自己坐会儿,您别担心,一会儿我就去睡。”
再坐一会儿,或许她就能想清楚,这复杂的心绪代表着什么。
如果蔡学君复活,恢复神力是早晚的事。到那时,蔡学君肯定会召集人马,向地狱阎王复仇。而她不可能选择中立,按照她之前的打算,她肯定会站在蔡学军这边,她所有的本事,刻在骨子里的本事,经历千难万险学来的本事,只不过是为了能体体面面地与蔡学君并肩作战。如果说她背叛,或者选择站在蔡学君的对立面,那过往的一切,便是最大的讽刺。她倒不是觉得过去的选择应该成为昔日的诺言,必须去兑现,只是她有些分辨不清楚,自己内心深处到底想要什么?
保险来说,数千年的执着,比一时的欲望,更容易令人信服。
第二天一大早,尹小葱早早告别了老夫妻,继续上路。途中路过一道桥,桥塌了一半,得从一边跳过去,有点远。
刚过桥,便碰上了山贼,同时被抢劫的还有一支商队。
当山贼问商贾老头,要钱还是要爱妾时,山贼老头一个劲儿摇头。随后山贼将刀架在爱妾脖子上,又问商贾,商贾这才哭着说,要爱妾。
山贼劫走了钱财,爱妾哭着对老爷说,往后定当尽心竭力伺候老爷,以报答老爷的大恩大德。
老爷哭着说:
“那些山贼,多是些血气方刚的莽夫,我若说我爱财,他们肯定会杀了我。如果能换回那些钱财,我可能会舍弃你。那是我全部家当,我也上了年纪,你跟着我除了受罪,没有福分可享,你还是走吧。”
爱妾明白了,随后离开了商贾老爷。
商贾老爷伤心地说:
“你看,她爱的果然是我的钱财,不是我的人——”
尹小葱不知作何评价,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有的人为了情义,可以压抑最真实的自我,换了尹小葱,不见得能做到。
她一路往北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家中。看着可爱的儿子绕着自己跑,她心中更加迷惘。
那团火,应该被点燃吗?
“阿娘,陪我放风筝——阿娘,你怎么不理我呀——”
谁是他阿娘?
他甚至不是她生出来的,他真正的阿娘,是苏弄人。
“先去外边玩,我有些累了,歇会儿再陪你玩——”
她想,或许所有的烦恼都是多余的,只有蔡学君醒来,她才会晓得,自己需要什么!
只是,她能承受得起,蔡学君复活的代价吗?
那孩子,她舍不得他有事。还有,这周围的这些人,他们又该怎么办?她不能这样,弃无辜之人于不顾。
或许,她可以等,等到那孩子度过这一世,再来寻求答案。岁月无穷,她等得起。
思及此,她决定收拾行李,离开这里,不告而别。
她从后院走,趁着夜黑,却被人一把拽到柳树后,捂住了口鼻。
“尹姐姐这是要去哪里?不怕你那孩儿起来找不到娘亲,苦恼不止吗?还是说,你想斩断尘缘?”
这戏谑的语气和胆大妄为的风格,是小鬼没错。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最好不要相见吗?”
这才过了多少天,又不请自来,擅自出现在她面前。
“我何时说过那样的话?没那回事,就我们这种不老不死的情况,想不见面很难的。我寻了块风水宝地,要不带你去瞅瞅?”
风水宝地?不会是想把她活埋了吧?
“什么风水宝地?”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起初她以为,是他用词不当,未曾想竟是用来埋葬九阳使的火种的。
“我将他藏于此地,这里安全,你什么时候想来复活他都可以。这样总比你背着他四处流浪要强得多。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不管去哪里,远离俗世最好。
“不要再来找我,在我彻底想清楚之前,不要来见我。”
她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
她去一座孤岛,整日与虫鱼鸟兽为伴。
一日又一日,显得寂寞又漫长。某日,她在河边洗麻线,他从水里冒出头来,将她拖入水中。
水下视线模糊,她却清晰地看见他在冲她笑。就是那一笑,仿佛昔日的空虚,全部被填满。
她情不自禁地游过去,抱住他,亲吻他的脸。
———
躺在沙滩上,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身上,很是舒服。
“不是说好了,不要擅自出现在我面前吗?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来,我怎么知道你想清楚了没有?我就是来问你,是否想清楚了?你要是想跟我过,不管是人家还是地狱,我陪着你。”
“如果你真的想好好过,就抹去我的记忆,让我转世吧。”尹小葱看着天上散乱的云,说,“我现在就想天上那朵云,想散散不了,想聚聚不了。我想从头来过。”
“好,我陪你。不使用法术,不使用特权,百年间,我陪你走一遭。”小鬼说。
“不用了。”尹小葱站起来,走到河边,捧了一把清水洒脸上,回头对小鬼说,“我爱过蔡学君,也爱过你。但我坚信,生生世世,不可能只和你们二人,有这样的缘分。”
一世一生缘,不强求,顺其自然,那才是最自然最纯粹的幸福。
“答应我,要是哪天你在地狱看见我,永远不要让我记起来,今天或者以前发生过什么。”
那不是福分,而是最混乱的败笔。要做出这样的决定,真的不容易。
———
黄泉路上,他送她到奈何桥,一碗孟婆汤端到她面前,他却自己先饮了,转身跳下轮回道。
尹小葱站在桥上,含泪而饮,心想,饮了这杯茶,她才能碰上那不被操纵的缘分,纯纯粹粹地活一次,不为任何人,就为她自己。
别了,或许再见,或许不见,都不重要了。
风水宝地里的那枚火种,或许会越来越旺,或许会慢慢枯萎,都与她无关。
“上路吧,姑娘——”
“好——”
蔡学君是谁?赵承郞是谁?
过了这轮回道,张口哭一声,那才是人间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