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冷的不是寒雪刺骨,
而是彼此温暖过后,
再一个人走回冰封极夜。
*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方雁南再次走进咖啡馆,但身上的T恤换成了十二件里,荷花绽放得最热烈的那一件。
郑逸南注意到这一细节,皱了下眉,却猜不透方雁南是什么用意。
这一年半来,方雁南只会在相亲的时候,穿一身白衣红裙,而这一件,她一次都没有穿过。
郑逸南在吧台里开了瓶酒,倒了一杯,走去坐在刚才叶亭枫的位置上,把酒推给方雁南,她却又把酒推了回去。
“今天好像聊得很愉快。”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方雁南把头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仍在判断,这三人是否真有某种联系。
郑逸南叫过侍应生,“把那瓶酒拿过来,还有我的杯子。”
重新倒了杯酒,郑逸南仍把之前那杯推给方雁南。
店里的水晶酒杯及咖啡杯,其他都是同款,唯独他跟方雁南的与众不同,是订制款的对杯,平时也是单独放置。
“一起喝一杯吧。”郑逸南说。
“上次的酒钱好像还没给你吧?”
“不用,我请你的。”
方雁南拿起手机,从微信上给郑逸南发了个二百元的红包。
郑逸南知她性子,不与她争,把红包收了。
“太多了吧。”
“还有眼药水,还麻烦你送我回家了呢,当小费了。”
见郑逸南收了红包,方雁南这才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
“谢谢了!难得相亲成功,还有人肯帮我庆祝!”
“你真的看上他了?”
“挺不错的,可以试着处处。”
郑逸南心头堵得慌,一口把酒全干了,方雁南也一口干了。
放下酒杯,两人对坐无话。
方雁南拿着手机不知在和谁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
郑逸南也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郑逸南:“你什么意思?”
徐曼丽:“他们俩看对眼了?”
郑逸南:“你故意的?”
徐曼丽:“你不是说她这次是认真的吗?我当然得给她挑个好的。”
郑逸南:“[怒]”
徐曼丽:“怪我咯?谁让你三棒子打不出个P的!”
徐曼丽:“我就这么一个闺蜜,你给不了她女人想要的,我能看着不管?”
徐曼丽:“三年了!她今年已经27了!”
徐曼丽:“你以为她还是小姑娘,耗得起?”
郑逸南皱了皱眉,把微信退了。
“请你吃晚饭吧。”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郑逸南想多留她一会。
“穿得单,不想出去了。”方雁南在跟人聊天,眼皮都不抬。
郑逸南返回吧台,取了他的西装给方雁南披上。
“走吧,就在附近,随便吃点。”
点了两荤两素,加一个汤,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方雁南是在想心事。
郑逸南父母都是谨言慎行的人,他从小耳睹目染,亦是寡言少语的沉稳性子,自幼便一心沉浸在书画当中。
他原本是可以当画家的,但父亲担心招人注目,给家里引来事端,所以只让他在学校里当美术老师,空把一身才华隐没。
直到两年前,父亲快退休,他辞职开了这家咖啡馆,二楼做画室。这也是他跟方雁南共同的愿景。
然而咖啡馆开起来了,方雁南却与他形同陌路。
可越是性子疏冷不易动情的人,一但情动,便如高山流水,哪有回头路。
他索性在咖啡馆的二楼,又辟出起居室,从家里搬了出来,只为日夜都能守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饭毕,方雁南待他买单后,起身就走。
以往和方雁南吃过晚饭,他会提出陪她再散散步。方雁南多半会拒绝,不过拒绝几次,也会答应一次,散完步之后,他才送她到单元楼下。
今晚天有些冷,方雁南穿得单,不适宜散步,出了饭馆,她便往回走去。
经过咖啡馆的时候,郑逸南一把拉住了她:“再进去坐会吧。”
郑逸南一直把方雁南拉到咖啡馆的一个角落里,才松开她的手,让侍应生开了瓶酒,把两人的酒杯也拿过来。
这两年来,郑逸南一个人的时候,没少喝酒,但方雁南在他面前喝酒时,他却滴酒不沾。
方雁南只有两杯红酒的量,方才喝了一杯,吃个饭酒意过去差不多了,今晚,得再灌她两杯。
“你最近淘宝店里生意怎么样?”
“还行吧,老店了,没刚开始那么心累。”
本就是寡言的人,郑逸南只能没话找话,问完一句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天冷了,要不要陪你去买些衣服?”
“不麻烦你了。”
“那找徐曼丽陪你去?”
“你跟她很熟吗?”方雁南的睫毛跳了一下,轻暼郑逸南一眼,似有些不悦,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
郑逸南也把酒干了,又给两人各倒一杯。
“她不是你闺蜜嘛,经常见她过来找你。”
“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我帮你搭个线?”
方雁南又把酒一口干了,她也知道,自己只有两杯的量,放下杯子,便把眼睛闭上,头往后一靠,等酒意催人醉。
一年半了,一直以为郑逸南与徐曼丽之间会有进展,却什么都没等到,大约是心有不安,想把自己安排好了,他们才能坦然在一起吧。
思及这一层,方雁南心如刀绞。
见方雁南语气有些呛,似乎自己又失言了,郑逸南索性沉默。
此时店里已经打烊,昏暗的吊灯,柔和地给方雁南脸上铺了一层桔色暖光,而她身后的背景,都没于黑暗中。
郑逸南坐在她对面,凝望着她眉似远黛,眼微闭,由眼角透出丝丝忧郁气息,双颊如海上霞光,在她的呼吸间轻轻荡漾。
她安睡时,嘴会微张;若有心事,则双唇紧抿。而此时,她虽抿着嘴,却嘴角微微上扬,似愁非愁,似喜非喜,反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方雁南动了一下,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衣领一滑,露出一侧锁骨。
郑逸南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想移开目光,视线却如被锁住了一般,牢牢钉在那段锁骨上。
大约是感觉到一丝凉意,方雁南抬起手,在锁骨处轻抚了几下。
郑逸南的呼吸,再就没法顺畅了,抱起她上到二楼。
方雁南醉得快,被郑逸南扶着喝了杯蜂蜜水,酒意去得也快。
酒半醒时,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边躺着郑逸南,两人都是和衣而睡。
她转了个身,手臂勾住郑逸南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胸前,闭上眼,如呓语般:“逸南,记不记得三年前的这一晚,是我们的第一次。”
郑逸南心头如过电般地振颤,等了一年多,她终于记起他了!
三年前的这一夜,她羞涩得双手掩面。他把她的手拿开,她还是不敢睁开眼。
此时偎依在怀中的她,和三年前一样,面颊绯红,唇如玫瑰半开,令他情不自禁地,便吻了上去。
她没有抗拒,迎合着他,任燎原之火将两人一同淹没。
清秋的早晨,寒意有些袭人,阳光照在方雁南光洁的肩上,笼了一层薄雾般。
郑逸南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些,盖住她的肩。
这一动,方雁南醒了,缓缓睁开眼,最先跳入视线的,是挂在墙上的一副画。
画中一盘发女孩,称不上美丽,倒也眉目清秀,身穿手绘荷花的白T恤,一条藏红色麻布长裙,赤足站在清浅溪流中的鹅卵石上。背后一轮初生红日,在她周身洒落一层若有若无的光晕。
“你画的?”
“嗯。”
“挺好看的。”
方雁南说完,侧过身望着他,清柔一笑,探出一根手指,抚他肩头昨晚留下的咬痕。
如狂欢后将熄未熄的篝火,被撩动几下,得了更多氧气,又热烈燃烧起来,他俯上身去,吻她。
她一直望着他,眼中水雾迷蒙,脉脉流转,让他感觉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早晨,力量爆发得比夜里更猛烈。
卧室一侧是浴室,方雁南洗完澡出来,郑逸南在厨房做早餐,她默默地看了一会,转去画室看画。
除了寥寥几幅风景,荷花,其他都是人物画,全画的是一个白衣红裙的女孩,还有一些只有面部轮廓,身体部分却画得极为细腻生动的人体画。
郑逸南准备好早餐,方雁南正在盯着看一副人体画。
即使她不在眼前,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节,他也不会画错,早就一遍遍把她刻在心里了。
他走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肩,在她的锁骨上,落下一个吻。
王子披荆斩刺,用一个吻打破魔咒,唤醒了睡美人。
而他的这个吻,是三年前就许给她的承诺,以吻宣誓,她将是他用一生守护的女人,永不离弃。
以前两人在一起时,基本都是方雁南做饭。郑逸南对吃不讲究,这两年也厨艺也没什么长进,只是简单的煮了一碗面,煎个蛋。
不过方雁南似乎吃得很对胃口,挑着面吸溜吸溜地,不多时便吃完了。
“你喜欢我?”淡淡地问完,方雁南端起碗喝汤,遮住自己的眼。
郑逸南皱了下眉,摸不清她的记忆到底有没有复苏,不知该如何作答。
放下碗,方雁南又吃了两块橙子,用纸巾擦擦嘴,去厨房洗了个手,又去画室看画。
画中的她,有坐在咖啡馆里的,有林间漫步的,有荡秋千的,那些人体画,有站,有卧,有斜倚栏杆,有半没水中......
“你该当画家的,怎么偏偏开了咖啡馆?”
“她喜欢。我在楼上画画,她下楼下煮咖啡,孩子们楼上楼下的欢闹,她向往这种生活。”
“哦,怎么没见过她,死了吗?”
一句话呛的郑逸南心头一哽,更不敢接话。
方雁南指着一幅只有面部轮廓的人体画问:“这是画的谁?”
“她。”
“何必呢,最好的缅怀,不该是让自己过得幸福吗?我闺蜜人挺好的,跟你很般配。”
郑逸南又是心头一哽,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说。
“给我也画一幅这种的吧。”
画室一侧靠窗摆着一张沙发。
平时方雁南不来咖啡馆,郑逸南便在楼上作画。他只站在窗边画画,方雁南从楼下经过时,他一眼就能瞥到。
不画画的时候,他就坐在沙发上,望着楼下,等候方雁南的身影,走入他的视线中,或推门进入咖啡馆。
自从她失忆,他的生活只剩下了守望,陪着她,走在望不到尽头的黑夜里。
方雁南把沙发旁边的窗帘拉上,褪了衣裙,斜躺上去,目光散散淡淡,像是坐在戏院里的观众甲,周遭的一切不过是演出道具或戏中的某个角色,并不怎么吸引她的注意力。
一开始打结构线的时候,郑逸南尚可聚精会神。待勾勒细节时,他的心乱了,笔下越来越滞涩。
以前,他不止一次说想画她,她总是羞涩的涨红了脸,一次都不肯答应他,今天却一反常态。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怎么不画了?”
方雁南见他停下笔来沉思,赤足走到他身边,自自然然地一手揽住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肩上,看着画。
郑逸南深吸口气,闭上眼。这种熟悉的感觉,像极了从前,她常常在他作画时,揽住她的腰,依偎着他。
方雁南手指轻轻一着力,再一个旋身,与他面对面的站着,口中轻唤了一声:“逸南!”
郑逸南睁开眼,望见她双眸中水光一片,情意缱绻,唇如玫瑰半开迎向他,将她抱上床,情意便再一次化为力量,有多深情,便毫无保留地给她多少。
这次她背对着他,整个过程目光都不曾与他的触碰,只呓语似地,一遍遍喊他的名字,“逸南,逸南......”
守候了两年,她终于肯再次接受他了,不管遗落的记忆有没有被找回,能和她重新开始也很好。
再洗完澡,已过正午,郑逸南从浴室出来时,见她正在看方才画了一半的画。
从后面抱住她:“饿了吧?去吃饭?”
“不了,今天的货还没发呢,我得回去了。”
说罢,方雁南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定住,双唇嗫嚅:“那个,今天的事,不用放在心上,我这人挺随便的......一会我去药店买毓婷,郑老板不用有负担。”语气淡淡的,波澜不兴。
“南南......”郑逸南诧然,云里雾里的搞不清状况。
“哦,对了,那幅画,我还是不要了吧。这次见这人挺好的,要是能成,以后结婚了也没地放。”
方雁南回过头,凝视着郑逸南,目光深深,让他看不到底,只感觉到她人站着未动,心却离他越来越远。
“郑老板,昨晚,是我勾.引的你,不必负疚。”
方雁南开门走了出去,留下郑逸南仍站在那幅前,心如铁匠铺子里的铁块,火里烧红烧化,冷水里淬过,又再次被无情地千锤万砸。
他走到窗边,望着方雁南走出咖啡厅,再走出他的视线。
原以为,她是倦鸟归巢,怎知却突然反转,似乎这一夜半日,竟是她与他诀别来了。
倒了杯酒,再坐回沙发上,郑逸南手机一开机,就收到数条信息。
徐曼丽:“她走了没有?”
徐曼丽:“今天如何?她满不满意?”
徐曼丽:“回句话!”
徐曼丽:“男方让我约下周吃饭。”
徐曼丽:“急眼了?”
徐曼丽:“你们俩这疙瘩,都两年了,凭你,生锈的算盘珠子,能解得开?”
徐曼丽:“哎!别吓我!干嘛关机!你不会想不开了吧!”
徐曼丽:“说话!说话!”
郑逸南把手机放到一边,连喝了两杯酒,又拿起手机看了一遍信息,仍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想了很久,回了一条过去:“或许你说得对。”
徐曼丽:“什么意思?”
郑逸南:“此题无解。”
徐曼丽:“哦,你能想通就好。”
郑逸南:“答应过,此生对她不离弃,我重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