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南,你是在怪我吗?”方雁南问得很没有底气。
这不是“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而是她跳下了河,又将他的母亲也拉入河中。
她上岸了,可此时他的母亲仍在河里。
房间里太过安静,郑逸南努力压制的叹息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一声,片刻之后又是一声,比之前的更长,更沉。
方雁南屏着息,只等到郑逸南的两声叹息,那一缕不甘心的残念,便溃不成军。
她缓慢地站起身来,走进卧室。
郑逸南听到衣柜被打开来,接着,是长长的打开拉链的“滋拉”声。
心脏骤然紧缩,郑逸南猜到了方雁南正在卧室里干什么。
他快速走至卧室门口,果不其然,方雁南正在往背包里装她的换洗衣物。
“你又要离开吗?”郑逸南沉声问道。
方雁南没有抬头,眼里噙着泪:“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你。”
这一次,郑逸南没有再压制,让那沉重而无奈的叹息尽数呼出。
他走上前,将装进背包里的衣物掏出来,原放回衣柜里:“你不用走,我走。”
方雁南低头盯着面前的那双皮鞋。
他进门时连鞋都没有换,大约那个时候就做好了要离开的打算吧。
便如接受了审判一般,方雁南眸中的光,与窗外将尽未尽的日光,一同迅速黯淡下去,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郑逸南把已经腾空的背包也塞进衣柜里,一手抬起方雁南的下颌,一手轻柔地为她拭去眼泪。
“如果选择离开的那个人,注定要承受更多痛苦,我希望,这一次是我。”
方雁南的心头猛颤了一下,不确定的声音几不可闻:“你不怪我吗?”
“怪!”郑逸南放缓了语速,像钉楔子一般,要把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一字一字镶嵌进方雁南的心里。
“我怪你不肯信任我。如果你能事先告诉我一切,我想我会让这件事情,比你想得到的结果还要好。”
不会让她再次受到伤害,不会牵连到父母与王阿姨。
更不至于让母亲与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妹从此生分。
郑逸南悉心陪伴了母亲三天。
这三天,郑逸南都没有与方雁南联系。
两个人之间连一条问候的微信都没有。
他们都需要时间,处理自己的情绪。
到了第四天,郑母回单位去上班了,郑逸南开始感到日子难熬。
无论生活,还是情感,日子久了都会生出一种惯性。
一但发生变化,越是执着的人,越难以摆脱惯性的束缚。
郑逸南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晨一睁眼,就能看到方雁南,与她相依相伴着过完一整天,再同枕而眠。
前面三天,他陪着父母回了趟老家,给外公外婆上坟。
白天忙忙碌碌的尚好渡日,到了夜晚,被方雁南枕习惯了的那只胳膊,竟是无处安放。
等再回到与方雁南一起生活的这座城,郑逸南身心都如同受到磁力的牵引一般,思绪不受控制的想她,无意识地就坐到了车上,想开车去找她。
然而他却不能将这个念头付诸于行动。
那天他离开之前,方雁南问,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还能再回到从前吗?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感觉她还有心事没有向他敞开。
他摸着她的头,温声说道:“我把选择权交给你,无论你做出任何决定,只需要通知我结果。”
没有得到她的答复之前,郑逸南不想冒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影响她做出抉择。
要做出抉择的那个人,所承受的压力,并不比等待裁决的人小多少。
方雁南担心,她的抑郁症无法治愈,不但自己承受折磨,还会拖累到郑逸南。
她又去医院,找她之前的主治医生做了几次心理咨询。
主治医生还是劝她,应该把病情告诉郑逸南。
能否获得亲友的理解,对于抑郁症的治疗至关重要。
最后一次做完心理咨询,方雁南给郑逸南发了一条微信。
郑逸南给漫时光咖啡馆又送了一批画作过去。
把最后一幅画挂好,他找了个较为幽静的位置坐下来。
没有方雁南的陪伴,能在与她初相遇的地方打发半日光阴也是好的。
林老板端了咖啡器具放于桌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今天我也尝尝郑老师的手艺。”
郑逸南称了两人份的咖啡豆,倒入手磨机里,边研磨边说道:“已经不当老师了,我辞了。”
“是吗,以后打算做什么?”林老板并没有感到意外。
“开个咖啡馆,跟你当同行。”郑逸南淡然答道,微挑的眉峰带着几分顽气的挑衅我要来抢你生意了,怕吗?
“老爷子退了?”林老板回了个“谁怕谁”的眼神。
“快了,就这两三个月吧。”
“你总算熬出头了!”林老板一脸大哥式的欣慰。
“算是吧。”郑逸南苦笑。
没有遇见方雁南之前,他觉得日子尚有盼头,是因为等父亲退休之后,他就可以放开手脚的施展才华了。
然而如今,若是他的世界里没有了方雁南,生活便只剩下孤寂与无趣,哪里还有什么盼头。
“到时候有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林老板道。
“少不了要来请教你。”
“好说!”林老板敏锐的目光,在郑逸南的脸上来回巡梭。
方雁南之前失踪的事,林老板是知道的。
方雁南回来之后,郑逸南寸步不离的陪伴在侧,他也是知道的。
是以,今天郑逸南独自来送画,一进门,他便觉出古怪。
再看郑逸南此时的郁郁神色,他便更多了几分疑虑。
但林老板与郑逸南一样,也是极有耐心之人,不急不躁地等着郑逸南煮好咖啡,气氛合适了,再打开话题。
琥珀般的咖啡液徐徐从虹吸壶的上壶流向下壶,郑逸南拿了湿毛巾捂在下壶上降温。
他的手机响了一声,提示有新的微信消息。
郑逸南的心被直觉牵扯着,速跳了一下。
但他还是不慌不慌的把咖啡煮好,给自己和林老板分别倒了一杯。
这时才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果然是方雁南发来的微信。
“1931年,瑰夏咖啡从埃塞俄比亚西南部,输出到肯尼亚、坦桑尼亚和哥斯达黎加,直到60年代才辗转移植到巴拿马。之后又过将近半个世纪,才一鸣惊人,一口气囊括2005、2006和2007年巴拿马国宝豆杯测大赛首奖。”
“2007年,美国精品咖啡协会主办的国际名豆杯测赛,瑰夏咖啡又再次拿下冠军,竞标价以每磅130美元成交,创下竞赛豆有史以来最高身价纪录。”
“瑰夏咖啡属于帝比卡家族的一员,却是在离开埃塞俄比亚七十多年之后,才光芒四射,受万众瞩目。”
“尤记得初见那日,你一边煮咖啡,一边为我介绍瑰夏咖啡的历史。”
“逸南,谢谢你!让我尝到了爱情的味道。”
背光而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