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化验科出来,没走多远,方雁南忽听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雁南姐!”
方雁南没有回头,拐进了旁边一条走廊,然后迅速躲进楼梯间里,背抵着墙,心脏一阵速跳。
来之前,方雁南没有想到过会在门诊部里遇到熟人,全市那么多家医院,偏偏就选了妇幼保健医院,还偏偏就遇到了上次住院时,曾经照顾过她的小丁。
来自熟人的一声轻唤,便打开了那时记忆的闸。
上次住进这家医院时的幸福至极,映衬得此时的孤单更显凄零。
方雁南再回到诊室时,主任医师看她哭得双眼红肿,又温言安慰了一番,接过化验单看完,在病历上写上诊断意见:慢性附件炎。
开好药方,主任医师又嘱她回去后不要受凉,不要劳累,一定要坚持治疗,否则以后可能会影响到受孕。
郑逸南每天午后时间,都能看到方雁南出门,朝小区大门另一侧走去,大约两个小时后回来。
她总是低着头走得很慢,郑逸南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瘦弱的身影,与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格格不入,寂冷得不像行走在人间,看着令人说不出的心疼。
第五天下午,方雁南往回走,快到小区门口时,起了一阵冷风,她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抓紧衣领。
郑逸南看到,她手背上贴了一块用来压住针头的白色胶布,心被那刺目的白扯得生痛。
方雁南回到家后,换了身衣服,撕掉手背上的胶布,洗个手,去厨房煎中药。
不多时,她听到敲门声,脚步绵软地走过去开门。
门打开的一瞬,意外看到站在外面的是郑逸南,方雁南心里突然就决了堤,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涌堵上心口,脸上却仍是无波无澜。
他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西装,挺括,修身,冷色系衬得他眉宇间的忧郁更显浓稠,目光也愈发深邃。
方雁南刻意避开视线,不去看他系的那条桑蚕丝领带。
“郑老板有事吗?”
方雁南手扶在门上,无论表情还是肢体语言,都未有邀请对方进门的打算。
只是那最后的尾音,微微地带出几分颤。
“你要的画,我画好了。”
近距离看到方雁南面色异常苍白,远比站在咖啡馆远远望见她瘦弱的身影,更令郑逸南心疼。
郑逸南把用牛皮纸包裹的画框换了个手,好让方雁南看到。
方雁南伸出手要去接,却又顿住,将手收回,门开大了些,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沉默示意请郑逸南进门。
这几天来,她连进出小区的时候,都低着头逼自己不要朝咖啡馆的方向看去。
就好像要戒烟的人,只要能一段时间忍着不去触碰,过程十分煎熬难耐,但却是有可能戒掉烟瘾的。
然而,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会想要见到最亲的人。
她不去看,郑逸南却来了。
开门的那一瞬,随冷冽空气一起袭入鼻腔的,还有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墨香味。
这让方雁南清晰无比地意识到,见与不见,郑逸南都将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戒掉的想念。
郑逸南进门后,把画框立在墙边,打开鞋柜,蹲下身来找拖鞋,动作自然得,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中一样。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
郑逸南找出拖鞋站起身来时,他身上的气息,便带着几分侵略性,瞬间攻陷了方雁南的呼吸,令她的心脏不规律地速跳起来。
方雁南仓惶转身,逃进了卫生间,坐在马桶盖上,拿毛巾咬在嘴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郑逸南站起身的那一刹,她险些失控地扑进他的怀里,为他们又失去了一个孩子而悲声哭泣,寻求他的安慰。
如果,没有那条领带横亘在二人之间。
郑逸南一进门就闻到浓重的药味,换了鞋,走去厨房。
燃气灶上的砂锅,用两根筷子将锅盖架起,一指宽的缝隙间,汩汩地往外冒着白色的雾气。
郑逸南将锅盖掀起,拿起筷子把锅里的中药翻了翻,再将筷子摆好,盖上锅盖。
他侧目瞥见垃圾桶里的一堆药渣,心里一阵泛酸。
没有他在身边照顾,这一年多来,方雁南的体质好像越来越差,人也越发消瘦。
然而,当初两人在一起时,又哪里是他在照顾她,分明是方雁南在料理他的饮食起居。
她就好像一株向阳而生的植物,只有照到阳光,才会焕发出盎然生机。
可是直至分开之后,他才终于明白,方雁南总说,他是照进她心里的一束光,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深意。
但郑逸南不确定的是,他这束光,还能否照进方雁南的心里,为她再次燃起对生活的蓬勃热情。
方雁南从卫生间出来,站在厨房门口看了片刻,才走进去,从郑逸南手中拿过筷子:“我自己来吧。”语气不冷也不热。
郑逸南望了一眼那瘦小,柔弱,明显对他带有几分抗拒的背影,默默地退出厨房,去客厅拿起立在墙边的画。
“这幅画,挂在哪?”片刻,郑逸南又返回来。
方雁南头也不回:“卧室。”
郑逸南拿着画和工具进了卧室,没一会又来到厨房门口:“你帮我扶一下吧。”
方雁南敛着目光,跟在郑逸南身后,走进卧室。
她在前面扶着画,郑逸南在身后环着她。
方雁南努力地将注意力集中在画上,企图忽略郑逸南的气息带给她的强烈压迫感。
蔚蓝高远的天空,无边无际的宁静大海,郑逸南画的这一幅,明显比叶亭枫那里挂的,出自流水线的油画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画的左上角,有四行毛笔字:
嘱彼佳人,收我秋实
蕙兰鞠荽,郁郁香芷
剑之集之,勿弃勿失
伊人犹在,唯我相誓
方雁南呼吸一滞,心口涨得发疼。
这是斯卡伯勒集市歌词里的几句翻译。
郑逸南是在告诉她,她仍然是他的真爱。
乒乒乓乓的敲击声,令方雁南简直无法思考,心志一时清明,一时混沌,百转千回的,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郑逸南。
待方雁南回过神来,敲击声已经停息。
郑逸南仍保持着紧贴她的姿势,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耳际,颈间。
背光而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