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有人结伴来家里拜年。
来的是几位过去对他们家有过关照的,也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女人,按辈分,方雁南喊他们一声“婶”。
见屋子里刷得亮亮堂堂,一水的新家俱,新气象,老人也精神抖擞穿了一身新衣,几人先是一番唏嘘,但怕戳到方雁南的痛处,到底也没敢提及已逝之人。
继而几人又夸方雁南能干,有出息,说顾老师辛苦了一辈子,总算是晚年有福了。
老人笑得合不拢嘴,看着方雁南,也不像前几天,愧欠讨好似的,倒有了慈父般的欣慰与自豪。
方雁南用新买的茶杯给几个婶婶泡了茶,让顾子期杀了只鸡,还有养在盆里的活鱼。
她又从杂物间的铁皮水桶里,挑了几只麻绳捆扎着的活蟹,做了一桌菜,留婶婶们吃了顿饭。
他们临走时,方雁南又把初一那天去市里买的围巾,一人送了一条。
几人少不了一番道谢,称赞方雁南懂礼数。
到了初五,来家里拜年的人就更多了,一波接一波的。
老人在村里住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过这么有面子的年,又让顾子期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了些瓜子和糖果回来。
方雁南却不待见这些不相干的人,淡淡地打个照面,便回里屋塞上耳机听音乐,遮住外间乌烟瘴气的聒噪。
等晚上最后一波人散尽,顾子期回房里时,面色也是难看的,却还不忘安慰方雁南。
“姐,他们说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农村人,没什么文化,也不会说话。”
方雁南哂笑:“从小到大,我听得还少吗?”
“他们也不一定就是故意的。”
顾子期说得没什么底气,剥了颗糖往方雁南嘴里塞,趁她分心,抢了她的手机,挨着她坐在床边玩数独游戏。
方雁南也不与他争辩,但心里却再清楚不过。
这些人来家里,以为也能得着什么好,结果被她爱搭不理的态度激惹,所以才故意阴阳怪气地说以前的那些事,想找补回他们曾经高高凌驾在上的优越感。
年初六,方雁南又听了半日夹枪带棒的“忆苦思甜”,好心态被消磨殆尽,发微信托叶亭枫帮她订了一张回程的车票。
吃过午饭,方雁南实在不想再待屋里,穿了大衣,坐到后山板栗树旁的大石头上听音乐。
她才坐下没一会,徐曼丽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信号接通后,方雁南见徐曼丽穿着一件带蕾丝花边的黑色吊带睡裙,正站在酒店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吹头发。
黑色的蕾丝裙更衬得她肌肤瓷白如脂,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一段事业线,看上去性感极了。
“亲爱哒,回去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徐曼丽挑着杏眼,冲方雁南抛了个媚眼。
“就那样。”
“就哪样?把那些势利眼们,羡慕嫉妒坏了吧?”
方雁南的笑容难免有些小得意,一副“你猜对了”的表情。
“以前买几两猪肉,都要故意拎着从我们家门前绕一圈,现在看我那眼神,好像我是抢了他们家唐僧的白骨精,就恨手里没有金箍棒。”
“哈!”徐曼丽从支架上拿起手机,转了个身靠在洗漱台边上,一手拨弄着头发,别有意味地说:“你刚才,说的是我们家?”
方雁南一眼瞥到洗漱台上,放着一瓶淡红色的男士须后水,那是意大利产的帕拉索,檀香味的,她以前给郑逸南买的就是这款。
“说说,你在台湾有没有邂逅艳遇?”方雁南岔开话题。
徐曼丽狡黠地挤了一下眼:“以后再告诉你,先说你的事,去给她扫墓没?”
方雁南顿时心情败坏,把视频换成后置镜头,对着一旁的板栗树,低头揪着脚边的杂草:“就在这,偷偷葬的,没法扫墓。”
“行了,把镜头换过去吧,看着挺凄凉的。”
一个那么厉害的女人,说没就没了,化作一捧灰,就这么埋在黄土里,连个供后人祭奠的坟头都没有,这凄惶境地,徐曼丽看了也有些受不了。
“就这样吧,给你看看山下的风景。”
方雁南把手机转了个方向,对着山下,不想再让徐曼丽看到她此时的表情。
“你原谅她了吗?”徐曼丽小心地问了一句。
方雁南看到顾子期正从山下朝她走来,迅速把眼泪擦干:“原谅不了,但是,可以放下了吧。顾子期来找我了,我先挂了啊。”
“哎!等会那小子对你还没死心呢?”
徐曼丽也在镜头里看到了少年的身影,清瘦,但挺拨,正步伐矫健地朝山上快步走来。
“他长大了,也成熟了不少,姐弟恋也不是不能考虑。”方雁南负气地说了一句。
“去你的!别逗我玩,那”徐曼丽说炸就炸了。
“祝你们玩得开心,先挂了,拜拜!”方雁南打断徐曼丽的话,关闭视频。
“姐!”
顾子期蹲在方雁南面前,把她的两只手握住,放到嘴边哈气,给她暖手。
“那些人还在屋头?”
“姐,你还是回去吧,你不在,他们嘴上更没个把门的,爸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方雁南皱着眉,轻“哼”了一声:“难不成让我把明天的票退了,一直守在这吗?还不是他软弱可欺自找的,几十年都忍了,还在乎多忍些日子吗?”
顾子期十分意外:“姐,你明天就要走?”
方雁南把手从顾子期的手里抽出来,去揪他的耳朵。
“你耳朵被猪油糊了吗?听不到我刚才说的什么。”
“干嘛这么凶嘛!”
顾子期被扯得嘴都歪到一边去了,虽然抱怨着,却并不挣脱,还好像对方雁南的教训挺受用的,便显出一份依依不舍来。
晚上,方雁南把水桶里剩下的蟹全都炒了。
顾子期性子急,不是很爱吃。
但老人很喜欢,小口小口地嘬着酒,慢斯条理地吃得很仔细。
老人也知道了方雁南第二天要走,但不像顾子期表现得那么难过。
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这个家亏欠了方雁南太多,她仍愿意回来看看,老人已经很知足了。
方雁南陪老人喝了两小杯,有些醉意,洗漱完就回里屋睡觉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方雁南感觉有人在推她,睁开眼一看,房间的灯亮着,顾子期坐在床边。
背光而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