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以前从来没有被这样投喂过,方雁南第一块肉丢出去,它愣了一下,那小眼傻萌傻萌的,还带着一丢丢不满情绪。
等方雁南再丢第二块肉的时候,石头两眼放起光来,表现出对这个有得吃又有得玩的游戏,有着极浓郁的兴趣。
一开始石头接不住,方雁南丢了几次之后,石头的准确率就上去了,每块肉它都能接住。
“真是跟我小时候一样,学东西真快,一教就会。”方雁南笑道。
老人见方雁南笑得一脸坦然,并无芥蒂,这才定下心来,在她面前少了几分拘谨。
“雁南。”
这句“雁南”老人叫得很是顺口,不知道私底下悄悄练了多少回。
然而方雁南却听得别扭,像是她在强迫老人改掉某个已经根植于心的习惯,而老人的迁就令她感到生分。
方雁南把最后一块肉丢给石头,敛着目光说道:“还是叫我招娣吧。”
“刚才我是看你不想留他,所以才没去弄菜。”老人解释道。
方雁南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哦”了一声,又觉意外,没想到老人不但耳聪目明,还很善于察言观色。
和她过去记忆中,沉默到近乎木讷的形象,越来越不相同。
“照片里的那个孩子好。”老人又轻轻地说了一句。
方雁南的心一阵悸跳:“您想多了,他就是我一个同学”
她给老人夹了块排骨,视线的余光发现石头没蹲在老人脚边了。
“石头!”
方雁南喊了一声,借着找石头的由头,离开饭桌。
郑逸南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不想被任何人探询。
方雁南走到厨房门口,果不其然,石头一如她所料,正围在灶台边,闻沙锅里飘溢出来的甲鱼汤味儿,长舌头在鼻尖上卷了一下又一下,馋得两眼发直,口水不住地往下淌。
“石头,出来!”
方雁南连喊了几声,狗东西才一步三回头,扭扭捏捏地从厨房出来,又乖乖蹲到老人脚边去。
方雁南有午睡的习惯,饭后洗了碗便回里屋睡觉了。
没睡多大一会,方雁南听到老人在院里跟谁交谈。
一开始耳朵还没睡醒,方雁南听不真切,后面听到老人说了一句,“孩子们的事,他们自己决定,我老头子不干预。”
接着,是一个哑嗓子女人的声音:“那我去屋头跟招娣说。”
老人说:“她在屋头睡觉,你莫要去吵她。”
声音渐远,大约是老人出了院子,方雁南又听不清了。
方雁南睡醒后,老人和狗都不在家。
她便独自去了后山,在板栗树下点了三根香,静默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从前在心里想想,她都觉得不可能的事,如今做起来,却好像也没那么难。
她还是来祭奠她了。
如今长眠在这里的女人,虽然没有给予她生命,反而给了她一个悲惨的童年,和比童年更悲惨的青少年。
可终究是她用并不宽阔的肩,撑起了一个家,把自己从六岁养到十八岁。
过年时,方雁南坐在这里,感受到的是生命的渺小与脆弱。
而此时,她突然发现,恨比生命更渺小,更脆弱。
那些她曾经以为永远都无法原谅的伤害,好像突然间都无足轻重了。
甚至,让她生出一丝懊恼。
如果自己能早一点放下恨,早一点选择原谅,还会不会错过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方雁南又想到郑逸南,但却仍是带着怨气的。
如果不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几个人正眼瞧过她,会不会才一见面,她就迷失在郑逸南专注的目光中?
如果不是太渴望拥有一个温暖的家,会不会才认识半个月,她就将自己交付?
可是如今才知道,郑逸南那种专注的眼神,并不是独一份只给了她,他给那个叫江小瑜的女孩画画的时候,也是同样的专注。
终究是自己太多情,太天真,相信了童话里灰姑娘的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以为她真的是郑逸南心里的举世无双。
或者是郑逸南性情太温和,不懂得拒绝吗?
他不是曾经跟她说,由她来主导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大概从一开始,郑南也只是在被动地接受她的爱吧。
也许博爱才是郑逸南的本性,简直就跟家里那条叫做石头的狗是同款,谁给个笑脸,它就跟谁亲。
见一个爱一个,有了新欢还惦记旧爱。
方雁南的思绪,就像山下袅袅升起被风吹乱了的炊烟,毫无章法的缥缈着。
她找尽了各种牵强附会的理由,抱怨郑逸南的种种不好,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住,其实是她太懦弱。
手机进来一个视频请求,方雁南先从包里摸出耳机插上。
接通视频后,方雁南看到叶亭枫西装笔挺,领带也系得一丝不苟,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身前。
背景看着像是在一家酒店的房间里。
“都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计算完里头后,方雁南有些意外。
“是今天起得早,一会要赶飞机。”
“要回国了吗?”
“暂时还回不去。这两天有些忙,也没能和你好好聊聊,所以今天专门抽了些时间来。”
方雁南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挺好的,你不用这么担心我。”
“是吗?”叶亭枫目光炯炯地笑了笑:“那说说遗书的事吧。”
方雁南把手机镜头切换到后置,给叶亭枫看西北方向的天空。
一团暖橘色的光,被火红的云霞包裹着。
“为什么中午的时候,太阳和云都是白色的,当清晨或傍晚他们抱在一起时,却会同时都红了脸?你说究竟是太阳染红了云,还是云映红了太阳?”
不等叶亭枫回答,方雁南又继续说:“就算是朵水做的云,迟早要化成眼泪从天空坠落,沉寂于黑暗的泥土之中,它也会有理想吧?”
“雁南,可以把镜头切换回去吗?”叶亭枫语气温和且沉稳。
“不要,今天不想被你催眠。”方雁南说完,自己先笑了。
这个借口很蹩脚,叶亭枫要想催眠她,仅凭话语就可以办到。
更何况他也不可能事先不征求她的同意,随便就催眠她。
不过方雁南还是把镜头切换过来了。
叶亭枫知道,方雁南是刻意回避他的话题,倒也并不继续追问。
“这次回家过得怎么样?”
背光而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