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洋拿了一个纸餐盘,从汤锅里捞了些鱼羊肉,仔细地把鱼肉里的刺全都剔掉,放到地上喂石头。
露营灯的柔和光芒,像雾一样,照出一幅透着几分乡村浪漫气息的温馨画面。
王远洋陪老人划起拳来,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方雁南不会划拳,王远洋教她玩大压小,可她总输。
虽然王远洋并不劝酒,每次方雁南输了,喝多喝少她随意,但不知不觉的,她还是喝醉了。
等方雁南醒来时,已是夜半,她发现自己躺在车后座上,身上盖了条薄毯,脑袋底下还枕了个抱枕。
下车后,方雁南听到帐篷里传来轻微的鼾声,石头守在帐篷门口。
王远洋坐在岸边的躺椅上。
方雁南朝他走过去,步子很轻,但还未靠近,王远洋就回过头来了。
“怎么不睡了?”
“想起来鸡没喂,惊醒了。”
方雁南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好蹩脚。
其实她是下午睡饱了。
但她在王远洋面前,就是很难做到坦诚。
哪怕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你真够操心的,鸡饿一顿又不会死。”
王远洋见方雁南穿得单,站起身来,脱了他的外套给她披上。
两人身体靠近时,方雁南的心突突直跳,慌乱不已。
但把衣服给她披上之后,王远洋又坐回躺椅上去了,即没任何表示,也没说一个字。
然而方雁南披着带有他体温的外套,仍觉得有一股来自异性气息的压迫感。
“你一直没睡?”方雁南声音很轻地问了一句。
“我熬夜习惯了,刚到我爸的公司时,我也是从基层干起来的。”
“有时候工程赶进度,我带着工人一起,没白没黑的干上两三个月,都是常有的事。”
“晚上施工不算扰民吗?”
“也分情况,一般的工程到点就得停工,但要是特殊点的政府工程,可以办夜间施工证。”
“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话,主要还是看你有没有关系。”
方雁南撇了撇嘴,轻嗤一声。
王远洋不以为然:“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你只有够凶猛,才能生存。守着老实本分,就只能受人欺负。”
说完,王远洋自觉失言,这番话太容易勾起方雁南小时候的伤心往事。
他声音低柔了几分,弥补道:“这不像你做做手工皂,只要东西做得好,有人买,就有钱赚,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
“有些手段我如果不用,对家就会用,我就抢不到工程。”
“我赚的钱已经三辈子都花不完了,可我手底下有上千张嘴等着吃喝,我总得为他们着想吧?”
王远洋这话说得又在理,又不在理,方雁南一时也无法辩驳。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阵。
“那堆鱼骨头,我还给你留着呢,要不要去埋了?”
王远洋挑了个轻松的话题,调节气氛。
“还真埋?”
方雁南有些意外,没想到王远洋还真把她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给认真了。
“走!”王远洋拎上露营灯,在方雁南背上轻拍了一下,未作停留,大步朝小桌那边走去。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王远洋周身笼着一团光。
方雁南望着王远洋的背影,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去,他转过身来,朝她挥了挥手。
方雁南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怔了神。
恍若觉得王远洋在光明里等着她,要带着她冲出黑暗的包围。
然而她心里立刻生出一股更大的力,把这个念头推了出去。
王远洋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深爱一个人,也会形成一种惯性,心里便容不下其他人的入侵。
王远洋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铲子,把桌上的一堆鱼骨头拨到铲子里,让方雁南拎上露营灯,和他一起走到树林边上。
王远洋一手掐着诀,念念有词地左三步,右两步的,找了个位置,把鱼骨头先倒一边,然后开始挖坑。
他把鱼骨头埋好之后,双手合十,嘴里叽里咕噜地念了一通像经文,又似是而非的东西。
方雁南听不太清,但也学着王远洋的样子,十分虔诚地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颂经给那堆鱼骨头做回向。
“你刚才念的是什么?”
待王远洋做完法事,方雁南问道。
王远洋嘴角咧向一边,看着方雁南笑。
“我也不知道,把舌头卷起来,随口瞎编的。”
“”
方雁南默了半响,才“噗嗤”笑出声来:“怎么还有你这样的人!”
刚才王远洋“念经”的时候,方雁南还觉得气氛挺神圣的,王远洋还挺有爱心、挺温暖、挺有情怀的。
结果好感度刷出来还不到三秒,就让她觉得这人还真是不靠谱,又无厘头。
不过还挺幽默的。
“跟鬼打交道多了,自然也就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嘛。”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鬼咯?”
方雁南不带思索地立刻回怼了一句。
王远洋从车上拿了两罐啤酒,递给方雁南一罐,并十分认真地盯着她看了几秒。
“别逗了,小倩可比你爱笑多了。”
方雁南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啤酒,刚要反唇相讥,王远洋又说话了。
“你还是喝点酒比较有状态。”
“你清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绷着的,喝醉了看着还放松一些。心里的弦总绷着,很容易断的。”
方雁南像是被王远洋的这番话施了咒一般,呆呆地定住了。
这两年来,她每次醉酒,都是和郑逸南在一起。
好像只有喝了酒,借着醉意,她才敢靠近他,恣意放任地爱他。
然而酒醒之后,她就又变回了胆小的逃兵。
方雁南抬头望了眼没有月亮,星光疏淡的夜空,思念密密匝匝地在心里如藤蔓般疯长,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涨得她胸口又酸又痛。
方雁南想给叶亭枫打个电话,但只是一闪而过,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隐隐觉得今天涌上心头的一些情绪,和昨天与叶亭枫通电话有关系。
可昨晚电话里他们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方雁南竟是一丝痕迹都寻不着。
王远洋正走向河边,他回头看了一眼方雁南。
她的身影被裹在沉重的夜色里,正仰头望向天空。
他看不清方雁南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个纤盈的身影,孤孑寂零,像一只离群孤索的飞雁,独自茫然哀伤,想要飞,却找不到方向。
背光而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