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洋将两臂交叉抱在胸前,看向方雁南的眼神说不清是不屑多一点,还是无奈多一点。
“你不要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好像对整件事情了如只掌似的。行贿犯法,受贿也同样犯法,你懂吗?”
“如果是两个人都判,那我无话可说。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老子不但想吞了我们家的钱,而且还玩阴的,这才把我爸给坑进去的。”
“我们去他家那天,只有这小子一个人在家,银行卡是用双面胶贴着,粘在茶几背面的。我们不说,他们过上几个月都发现不了。”
“碰上懂规矩的,事不办,钱会退回来。我们去找他老子办事时,老头子不但不承认,还大发雷霆把我父亲训斥了一顿。”
“我那时候还是太年轻,没沉住气,回来之后一气之下写了封匿名举报信。”
“我们粘银行卡的时候,那小子在书房里,根本没看到。如果不是他跟他老子玩阴的,如果不是官官相护,怎么可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认定了我爸是行贿人?”
“他们家客厅里装有监控,你们去送礼之前,难道就没有找人打听一下吗?”
方雁南语气凉凉,看着王远洋,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厌倦。
王远洋一脸的不相信:“你怎么知道?”
“如果不是为了防着你们这种人,我跟他三年前就结婚了。”
王远洋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方雁南,眸色阴郁,把牙根咬得咯吱作响,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缓了片刻,他才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是哪种人?又是谁把我们逼成这样的?”
“不送礼,就拿不到地皮不送礼,跑断腿都办不下来批文不送礼,工程验收时就会遭遇各种刁难,我们就结不到工程款。”
“拿不到钱,我们怎么给工人发工资?”
“你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可是你去见过那些留守儿童,知道他们在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我不伟大,我也不崇高,我改变不了这个社会,但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
“我为了能多接一些工程,确实会用一些非常手段,甚至低三下四的求人。”
“但是我盖楼修路,不坑蒙拐骗,不偷工减料,我做人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只知道,我能让从我这里买房的老百姓,住上安心房。”
“我能让跟着我干的农民工兄弟多赚钱,让他们的孩子上得起学,老人看得起病。”
方雁南知道王远洋说的不是正理,但她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无力去反驳。
“南南,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说。”
郑逸南走了过来,站在桌边,脸上的表情很淡,目光如磐石般沉着又冷静。
方雁南怎么也没有想到,王远洋与郑家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恩怨,搞得今天场面如此难堪。
她犹豫着,感觉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心里担心极了,怕接下来这两个男人会闹出些更不好收拾的场面。
“快回去吧。”
郑逸南伸出手,很温存地摸了摸方雁南的头。
方雁南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了。
这个男人不慌不忙,十分笃定的样子,让她说不出的踏实。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应付不了的。
天气一燥热起来,人就容易慵懒。
八月是很多行业的淡季,方雁南一天比一天清闲。
每天一大早,她就带本书,去附近的公园,先跑会步,锻炼完身体去吃早餐,然后再回到公园里,坐在树荫下看书,直到很晚才回家。
到家后如果当天有订单,她就包货,没有的话就做半个小时的瑜珈,然后洗澡睡觉。
她谁也不见,哪怕是徐曼丽约她也不见。
周末了顾子期要回来,她也不让。
只是偶尔和叶亭枫通个视频电话。
流放已经结束,但心的逃亡仍在继续。
她知道只要她迈出脚步,郑逸南肯定会接住她。
她也不是不愿意,但她不知道这第一步该怎么迈出去。
方雁南再也没有见过王远洋,除了在电视上,看到他以优秀企业家的身份出席会议,或是参加某些奠基仪式。
她只收到过王远洋发的一条微信,在咖啡馆最后一别的第二天。
“先放手的那个人,未必是爱得不够深。我不想说,祝你幸福,我要你务必替我幸福。”
方雁南看完微信挺感动的。
但她并不能完全理解,王远洋说的替他幸福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在电视上看到过,有一个女人挽着王远洋的胳膊,以他妻子的身份接受记者采访。
两个人看上去很恩爱。
直至很多年后,方雁南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雨从后半夜就开始下了,初时淅淅沥沥,继而叮叮咚咚,一时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时千军万马战鼓擂,闪电伴着雷鸣,直到清晨雨势方才转小。
下雨天,好睡觉,方雁南一觉睡到近中午,雨仍未停。
她煮些面吃完,趁着秋雨驱散了燥气,去操作间里开雕刻机补货。
差不多快到晚饭时间,方雁南正在洗菜,徐曼丽打电话过来:“雁南,我在咖啡馆,有急事找你,赶紧过来!”
方雁南:“什么事这么着急?”
徐曼丽:“电话里说不清,你别耽误时间,速度过来。挂了!”
选哪不好,偏偏是郑逸南的咖啡馆,方雁南左右为难。
这段日子的逃亡,她最害怕见到的人,就是郑逸南。
从那天和王远洋告别,离开咖啡馆之后,她现在每天进出小区,都是低个头快步走。
可是徐曼丽有事,她又不能不去。
方雁南脱掉家居服,拉开衣柜,抓了件恤套到身上,穿完却突然怔住了。
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她也有些说不清,偏偏穿到身上的,恰好是郑逸南为她画了荷花的恤。
方雁南“噗”了一口气,把恤脱下来收好,挑了件浅蓝色的雪纺连衣裙穿上。
然后去卫生间梳头,扎了个马尾辫,又站在镜子前,怔了一会神。
最后她长长地叹息一声,伞也未打就出门了,踩着渐已稀疏的雨点节奏,慢慢走出小区。
咖啡馆的窗户上挂有竹帘,阳光炽热的时候,竹帘会半垂,遮挡肆虐的光线。
但今晚却很奇怪,这么凉爽的天气,太阳也早都下山了,所有窗户上的竹帘,却全都被放下来了。
方雁南只能隐隐绰绰看到咖啡馆一角,有一团暖橘色的光,忽明忽暗地跳跃着。
背光而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