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原本是上来询问我要不要现在就准备些饭菜。
我正因再次遇到阿依努尔欣喜不已,便请他帮忙准备一些饭菜,我要带去阿依努尔那里,顺便去看看老伯。
阿依努尔这几日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人和环境,甚至跟那个曾有过争吵的伙计李丰也已冰释前嫌,便要跟着王掌柜去后院厨房准备饭菜。
我对着王掌柜说道,“王掌柜,等您安排完了,可否耽误您些功夫商量些事情?”
“顾小姐,楼上这会还算清静,您继续在这多歇息会,我先下去安排一下,稍后便上来。”王掌柜回道。
我点点头,一个人继续坐在楼上饮茶。
这些天以来,过多了闲来无事的日子,我开始认真思索起自己未来的生活走向。
一开始,我总是暗暗期冀,某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熟悉的过去。可这样的梦做得久了,便有些失望。也会常常问自己,若是没有奇迹发生,我该以何种面貌来应对不确定的未来?
能遇到楚歌他们,不用忍受颠沛流离之苦实属幸运,可我总不能永远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那一方小小的庭院如今虽是一派的现世安稳之像,可以后呢?就算那间可以遮风避雨的屋子永远欢迎我,我又是否甘心做个避世的闲人,一直躲在安稳处享受着别人的施舍馈赠?我虽是喜欢随遇而安,可那是一种选择权掌握在自己手上的自由烂漫。我想,无论何时,我都不会愿意做那笼中金雀,总觉着,那守着的看似是一份安宁,却更多的是孤寂吧。
在原先的认知里,靠着努力工作来换取安心的物质保障和相对自由的生活空间原本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可到了这里,我原有的技能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有些绘画基础,但我现在的状况算是“处江湖之远”,先不说没有现成趁手的纸笔工具,就算是有材料,又能画给谁看?英语流利?不知道要说给谁听?原来的本职工作是财务管理,可如今,作为一个最低级的个体-庶民,大概若能每天衣食无忧便要感谢上苍仁厚,君主垂爱了,哪用得上这系统又抽象的理论。
思来想去,在住的院子里摆弄些花草绿植,以期早日满院馨香,只能算是闲暇时打发无聊的小爱好,真想要跟原来一样自食其力讨生活,也许只能先考虑借助同合居的台子做些尝试。
如果真如王掌柜所想,楚歌吩咐他设法妥善安置阿依努尔父女二人,只是因为由云泽口中得知了我护着阿依努儿父女两人的事,再结合他在我这里表现出来的侠义作风,我如果请求他允许我在同合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应该不会拒绝,就像之前,我求他允许我打理后院的园子,他二话不说便应允一样。
只是有些觉着好笑的是,原本最为费钱也最无用的吃货经验,到了现在,却有可能成为自己唯一可以安身立命的倚靠。
我在这想着自己的事情,王掌柜那边交代好厨房做好事情,便上来了。
我恭恭敬敬得请他坐下,然后开口说道,“王掌柜,我这些日子闲着无事便经常过来,希望没有给您添什么麻烦。”
兴许接触的时间久了,他也跟项伯一样,对我少了些戒备,便笑呵呵的回道:“顾小姐,不要客气,说不上麻烦,您哪天过来我们都欢喜。莫说我们公子特意吩咐过,就算只是客人,您这样随和知礼的也少见,怎会嫌麻烦。”
我本是觉着自己接下来的话有越矩之嫌,便想先说些客气的,哪知道会得到这般夸奖,脸色有些微红,便有些不自在的说道:“王掌柜,您这样说,倒让我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
“小姐,您有什么话直接吩咐便好,不用拘着性子。”王掌柜依然笑咪咪的说道。
“王掌柜,做为晚辈,我便有话直说了,如果有不对或者越矩的地方您多包涵。”望着坐在我对面的王掌柜已经竖起耳朵,准备继续听我说下去,我便不客气的将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
按照我的观察,同合居的地理位置和内部的空间利用与其他两家相比是有明显优势的,走进的第一眼便能看出,初始参与规划的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只是,这般好的设计再加上这里酒菜味道也不拖后腿,按理说应该是门庭若市才对,却只是中规中矩,又隐约透着一股不争不抢地气息。
毫无疑问,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富裕的空间面积是用来吸引富裕阶层消费的基础。诺大的门庭立在这儿,直接被吸引过来的客人大概也就分为三类,第一类是需要安静的环境能正经谈事情的客人,这类人大多有些权力吧。第二类便是衣食无忧,除了注重较好的环境与酒菜质量,还贪图新鲜有趣的富家子弟。剩下的一类便是慕名而来,所谓慕名,大半是冲着那些来此处的权贵与富户而来,想在此寻个扶摇直上,平步青云的机会。第一类权贵可遇不可求,最后一类志向在其他客人身上,这样一来,想要引进并巩固新的客流,自然要在第二类客人那里多下点功夫。
凭着之前吃遍天南海北的美食记忆,在保持酒楼整体风格基本不变的情况下,通过一些人性化的改良,让同合居的经营更上一层楼,应该不是一件难情。
靠美色吸引一批纨绔子弟固然是一个方法,却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世人应知‘以美色侍人,色衰而爱驰’,美貌终究会靠不住,还可能招惹不必要的祸端。更何况,又有哪个女人该平白忍受那些无端停驻,各怀鬼胎的目光?同为女子,万不会想着推其他女子出来为自己谋利。
二楼就餐环境过于开放,无遮无拦,缺少相对隐私的空间,也许可以通过在餐桌上或某一侧摆放些精致有趣又不大会喧宾夺主的小物件来遮挡一些视线,为正式谈话场合提供些私密性。
酒菜质量是酒楼生存的根本,同合居的吃食口味是无可挑剔的,可搭配却有些单调,我便想着从现有菜品中选择口碑及点餐频率较高的20款招牌菜,在此基础上尝试开发些与每道招牌菜相配的素雅小菜,这事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并非易事,单说筛选出畅销的招牌菜品,不仅要看哪个菜品点的多,还要看餐后客人是否对那道菜满意。荤素搭配的问题解决之后,每一道菜的造型也要设计的更加精致一些。再然后,给各式口味俱佳的美酒取个文雅名这事,也许可以交由云泽来办,或者让王掌柜去哪里请个满腹经纶的先生来。而为每道精挑细选的菜品选择最适宜的餐具便只能交由王掌柜去找人做了,想来会花费一些时间。
总而言之,要争取每一道菜都品相俱佳。
如果说上面的所有准备皆属于酒楼的硬性配置,那么,同合居的每个人服务素养如何才是让酒馆拥有不可复制性的关键。除了王掌柜和较熟的王济,李丰三人,至于其他的六个伙计以及厨房的两个像是师徒关系的两个人,我还只是混了个脸熟。而这里只有王掌柜和王济两人是识字的,其他的几人不过是碰巧识得几个菜牌子上的字。作为一个读过多年书的现代人,我是巴不得尽快为他们请个夫子教授他们识字的本领,可也明白,学习从来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可是,短时间内虽不能培养出一个文化人,却能塑造一下懂礼貌,善于察言观色,不显着碍事多余的人。王掌柜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跟手底下人传授些人情世故的本领,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比如如何快速识别并标记客人身份,如何通过引领客人入座来合理分配空间,如何不动声色疏导客人在前期积累的一些小情绪等这类易上手的技巧,使得同合居的伙计对多半状况能应对自如。
至于我,便是去制衣坊为他们定制一套既能提升外在整体形象又能让客人一眼便可分辨的统一服饰。
我一口气说完前几日的所思所想,抓起面前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我没有心思去在意这杯冷茶的味道如何,只因才放下手中的杯子,便看到对面王掌柜的脸色比之刚才仿佛少了些血色,说不清是上面疲惫的神色多一些,还是那股忧伤占据了上风。
心里便开始有些忐忑,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失言。
我弱弱的开口,声音也跟着软了一些:“王掌柜,我年少无知,若刚才有失言冒犯之处,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吧。”
他这才慌忙冲我摆摆手,脸色的表情控制再控制,然后说道:“顾小姐不要多心,你刚才说话的神色使我想起了我那儿子,因此失态了。”迎着我不解的目光,他接着说道:“他前年生了场急病,如今已不在了。”
听了他的话,刚才还在脑海中萦绕的问题被堵在嘴里,不知该如何接话。
面对别人经历过的生死,旁观者永远不能感同身受。
我只得默默地递了一杯茶给他,心情也有些黯然。今日给别人倒了两杯茶,听到的却都是悲伤的故事。
王掌柜勉强冲我笑了笑,又接着说道,“说起来,这家酒楼也是他的心血。他自幼陪着公子一起读书习字,眼看着也像是有些出息的,夫人便放心准我们返乡,并将这些房产交由我们打理,希望我们有个好营生。他之前也总是像你刚才那般,从名字,器具摆设甚至每一个菜名牌匾都仔细琢磨。可到底是人各有命啊。”
望着王掌柜过了许久才有些缓和的脸色,我想了一想,说道,“当初就觉着这儿名字起的大气,我虽未曾有幸与王大哥谋面,却可你感觉到,他必定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人。这间酒楼既是王大哥的心血遗作,我们更应该努力经营好它,使之涅槃重生,以此来告慰已亡人。”
“只是,我刚才的想法只是纸上谈兵,没有实践过,算不得真本事,就靠着您的经验取舍吧。”我想着他刚才的话,本想问清楚一些事,话到嘴边却又作罢,只又接着说道,“还有,楚歌虽待人宽厚,对我更是诸多照顾,但这种涉及营生发展的大事,应该也要等他回来后,征得他点头同意才好。”
王掌柜听出了我话里的犹豫,“顾小姐,不用担心,这里大小事务俱是交由我处理,公子并不详细过问。我将您刚才的话记下了,大都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有些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只是,为店里置办统一衣饰的事,恐怕要麻烦您了。”
我点点头,“这个没问题。新菜品的事不用急于一时,做出来后先推荐给常客免费试吃,前期多收集些改进意见。另外,咱们想要做好这件事,少不得会让这里每个人吃苦受累,因此,吃穿用度方面务必仔细些,有情绪及时安抚。您一人忙不过来的话,可以先从中挑两个机敏好学的培养一下,以后也好给您帮把手。”
“有两人倒是不错,王济识得些字,为人又厚道,李丰是个手脚麻利的,人也机灵,只是偶尔脾气有些急躁,上次就差点惹祸。”
我知道王掌柜指的是李丰推搡阿依努尔父女那件事,便笑着说道:“十几岁的少年,有些脾气也正常,何况他们已经握手言和,算不得大事,您以后从旁多叮嘱几句吧。”
跟王掌柜聊的差不多之后,我便去了后院找阿依努尔,又趁此机会跟厨房的两个师傅说了些话。
王掌柜替阿依努尔寻到的店铺离同合居并不远。老伯看到我出现,自然十分欢喜,一顿饭的功夫转眼便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想着临走时跟王掌柜打听沈宜修的情况时得到的答案。
沈家几代经商,家境殷实。同两个早早便继承家业,如今都颇有名气的哥哥相比,沈宜修原本只是个近乎透明的小少爷,不曾在哪个交际圈子中见过他的身影。只从去年开始,关于他的传闻突然涌了出来,说什么沈家小公子视富贵如粪土,自幼酷爱专攻医术等等,具体救治过的对象是谁,倒没人说得出来。
也得知,原来沈家的府邸便是城东那个朱门高耸的庭院。
可沈宜修已被我那一番话折了脸面,本就浅淡的交情怕是已经断了。
不禁自嘲起来,如今这满满的好奇心又为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