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玩闹之后，我想起了一件事，再次开口问沈宜修，“传闻他下位的时候旧属随从二百多人仅三人得以赦免死罪，这些可是真的？”

“具体几人被赦免死罪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去时浩浩荡荡的车骑回来时已所剩无几，自此以后，昌邑旧王宫的人均是深居简出，这世上也少了个快乐的人。”

沈宜修说的含混其辞，听得我也是似懂非懂。

“那个传信给你的人还在不在？你会去昌邑吗？”良久，我开口问他。

“那个人已经离开了。我明日一早便去昌邑。”沈宜修回道。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我抬起头望着他，满怀期待的问道。

我心中期盼的答案不言而喻。

“你是要去找人还是想去看旧昌邑王？昨日还说自己在家安心等着就好。”

“当然是去那边找人。再说，那个虽是落魄的旧王，应该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我虽然也对这位传奇人物充满好奇，但谁知道他的周围有多少的明刀暗箭，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怎么？你不愿意带我？”沈宜修没有马上回话，我便又问了一句。

“我只是在想，路上要走大半天，你会不会觉着辛苦。”

我还以为有什么不便，原来只是担心这个。

我大大咧咧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轻松地说道，“你总是小瞧我，就算是我们走路过去，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听到哪怕一句怨言的。”

“好吧，你若一起去便晚一些启程，我来接你。”

第一次出门，顺利的话也许一两日回来，若有事耽搁了，便要更久一些。需要回去收拾些随身细软，也要再跟项伯嘱咐些事情，便催促沈宜修快些送我回家。

我原本是想坐在他后面的，只是右胳膊这会还是有些痛，使不上劲，便只能乖乖坐在前面。

我们两人步行走了不近的一段距离，早已经远离了大路，这条路也很少有其他人同行。

心中坦坦荡荡，也就不觉着有什么尴尬之处。

上次随楚歌出来时在路上昏昏欲睡，这次，却是意外的精神，我想，可能是因为下午睡了太久的缘故。

沈宜修安静了许久，才开口说了句话，“明日出门备身素净的衣物吧。”

这话听在我耳中有些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也算不上不素静吧？

“你觉着我这身衣服很招摇？明明是你这一身才引人瞩目！你告诉我该怎么穿？”

“就像第一次见你时的装束。”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终于记起自己当时的装束是个什么样子。

“你不如直接告诉我穿的越土气越好，要不要再往脸上涂些泥巴？”我那日出门匆忙，胡乱套了那件修改过的男衫，再加上随便拢起的发髻，是真有些土。

“我自然是为你好。”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反正我也嫌穿这种衣服行动不利索，就穿身灰突突的男装好了。”这种宽袖长袍太累赘，不穿也好。

又想到些故事情节，便开起了玩笑。

“沈宜修，靠着你这张俊俏的脸一定能吸引一众佳人争相顾盼，到时候，我也能沾你的光看看美人。”

“你又在胡说了。依我看，没准招蜂引蝶的是你。”沈宜修紧了紧握在手里的缰绳，颇为无奈的叹了几口气。

“招只大黄蜂也不怕，就算惹不起，躲得起不就行了。”我笑嘻嘻地回道。

“如果遇上躲不了的，你要怎么办？”

我回头望了望沈宜修，看他一脸正经的样子，更加觉着莫名其妙。

“真躲不了也不怕，迎难而上，另辟蹊径呗。”我不假思索的说道。

“哎，我只是说句玩笑话，你干嘛这么严肃？”我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气氛，又接着开口说道。

“我想提醒你出门在外要小心谨慎。”

“你放心，我明天一定会做到‘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不该看的人也不看’。”

他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沈宜修的意思，我多少是明白的。外面的世界并不总是美好的，尤其是眼前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我现在是孤身一人，而他也只是出身于看似风光实则必须仰人鼻息的一个阶层，真遇上了有权有势，擅长巧取豪夺的人，又能凭什么条件抗争？

他是在担心我。

“沈宜修，你不用担心，我懂得分寸。”

“你明白就好。”

是非之地，需万分谨慎。他大概以为我总与他玩笑，跟其他人也必是如此口无遮拦吧？

他却不知，我这种慢热的人，已经习惯与旁人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安全距离。能与极少的人关系亲近，也不过是在某个特定瞬间认定了这是段没有威胁和压力的关系罢了。

“等从昌邑回来，我亲手做些菜给你尝尝好不好？”我转头看他。

“看你胸有成竹，倒可一试。。”

“对了，还有，我酿的酒也快好了，倒时候一并请你尝尝。”

“我竟不知你还会这些手艺。”

“我只是对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有些执念，愿意多花点时间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出来，尝试的次数多了，也算是练出了几个能拿出手的。”

“熟能生巧。不错。”

“原先都是做给自己吃，一切尽可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只是以后想要靠着它谋生，就不能随心所欲了。”我联想到同合居经营的事情，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你以后若闲了，可以多去同合居走走，顺便多给些建议，我想多听些真话，多多改进不好的地方，争取更多的客人来同合居。”

“去是可以常去。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同合居开始听你指派了？你又怎么会对同合居的生意这么感兴趣？”沈宜修问道。

“我哪有什么资格指派别人做事？只是想找个谋生的差事罢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自食其力，但是，如果你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会支持你的。”沈宜修说的很是认真。

我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眼高于顶的迂腐书生。不过，你且放宽心就是了，我这人干正事时还称得上稳重，你就等着我空闲的时候邀你喝酒吃肉吧。”

“我是没资格做什么秀才的，就安心等着你的酒肉之约了。”

“秀才不是通过考试择优录用吗？你怎么会没资格？”

“想要入仕，要先由郡县长官举荐取得资格，之后再统一参加考试。州一级的还有举荐孝廉也大致如此。你说，举荐的名额有多少世家望族虎视眈眈的盯着？”

沈宜修看我不太懂，便跟我解释的稍微详细一些。

“这样的话，举荐的名额能落在谁头上完全由各地郡县长官说了算，为着他们自己的官位前程考虑，自然是举荐跟自己利益相关的人更划算。平民至少有土地依靠，大多数君主也都极力劝耕农桑，下面的官吏自然也要做做样子显示公平，而工商阶层的财富却犹如荒漠之上的建筑，随时都可能被剥夺，想跻身士大夫阶层只怕难于登天吧？”

“听完你这番言论，我怕是要重新认识你了，没想到你能把事情看的这么透彻。”沈宜修静静听我说完后回道。

“依我看，这样子的官不做也好，整日算计来算计去，没准哪天先掉的是自己的脑袋，就任那些人抢破头去吧。”

史料文献里多的是谁谁谁被杀被贬，谁谁谁满门又被诛杀这种透着浓浓血腥味的故事，偏偏还有大批的人前赴后继的梦想着做那塔尖上的人物。

兴许是讨论的话题有些沉重，余下的路程，我和沈宜修两人都显着有些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