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徐的用牙签剔着牙齿,懒洋洋的说道:“锦衣卫左都督知道是谁吗?”
“那谁不知道,当今圣上的宠臣,名闻天下的钱宁钱大人。”焦安心里砰砰乱跳,讨好卖乖的说。
“还有一个佛保公公,想必焦管家也不会感到陌生吧?”
“这个也知道,他以前在淡马锡当镇守太监,主管海关,曾经打过交道。现今统领东厂侦缉事务。”焦安越听越害怕,身体忍不住像筛糠一样抖动起来。
姓徐的嘴角一撇,嘲讽道:“钱都督与佛公公两个人,都委托敝人前来椰城,向你这位当朝首辅的大管家问好。”
“问候咱?”焦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焦某与这两位素昧平生,咱何德何能,他们怎么可能问候我呢?”
“嘿嘿,”姓徐的阴阴一笑,“他们问候你,当然事出有因。”
“为的何事?”焦安硬着头皮问。
“当然有事!”姓徐的忽然把牙签扔,上身向焦安倾过来,说:“无它,只因你家主子手上掌握着香料产地的秘密,钱大人和佛公公想要这几个岛的海图”
听完对方的话,焦安当时就傻了。徐先生把话挑明,焦安这才恍然大悟。今儿个和自家主子晚餐前,焦黄中还与他谈到香料群岛的事。据焦黄中说,这些年很多不明身份的船只在苏拉威西岛和马鲁古群岛附近海域出没,应该是有商人在找新的香料产地。
话说东印度洋上的岛屿成千上万,其中只有一部分岛屿盛产香料,尤其以马鲁古群岛特别突出。该群岛内大多数岛屿为气候湿润的山地,其中部分岛屿还存在着活火山。岛上雨林被茂盛的植被所围绕,所出产的农作物有西米、水稻以及豆蔻、丁香等香料。在这片海域岛屿众多,大小岛屿礁盘上万的复杂水域,凭借着大明海军南洋舰队这些船想完全控制起来,简直是做梦,即使是全国的军舰派来也不一定能做到。
随着国际市场对香料的需求越来越大,香料贸易的日益兴盛。为了弄清楚香料产地的具体情况,十年前南洋总督府联合海军部组织科考队对这些岛屿进行了一次勘探,用了将近六年的时间,花费无数金钱,还牺牲了不少人命,海军部和南洋总督府才算基本上搞明白在西印度洋群岛上,究竟是哪一些岛屿盛产香料,通过测绘还制作了一幅标准的海图。
由于产香料岛屿太多,有的岛屿人迹罕至。海军只能够控制一些香料的主要产地,那些零散又偏远的岛屿根本顾及不上。也不知怎么马鲁古群岛中无人岛上盛产香料的消息传了出去,引起了很多大海商的觊觎,他们纷纷花钱雇人寻找这些无人管控的小岛,以求获取免费的香料谋取暴利。其中不乏江南和广东福建沿海地区的一些大商贾,这些人无所不用,甚至是收买官员,却想要得到海图上的那些香料岛的具体位置。然而这份海图除了兵部的海军部有一份,另外一份就在南洋总督府,而且看管的非常严,就连贪心的焦黄中也不敢打这份海图的主意。
听说是为了海图而来,焦安更感到害怕,他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事发,可是掉脑袋的。他转了转脑瓜子,试探着问:“徐先生,如果钱都督和佛公公真的需要海图,凭着两位和我家老爷的交情,去兵部复制一份并不困难。何必舍近求远,却来逼迫小人呢?况且,这份海图锁在总督府的保险柜里,有专人看守,小人也不一定能拿得到啊!”
徐先生觑着焦安,刻薄地说:“焦管家如此说来,倒真有装蒜之嫌。你当我家钱大人和佛公公傻啊!授人以柄的事情,那两位会干吗?眼下,满世界的人都知道马鲁古群岛有无人管理的香料岛,这么多人盯着,谁会把自己放在台面上?行了,我也不与你啰嗦,这件事你干是不干?干好了,这香料的收益算你一份,你如若不肯就范,哼哼”
焦安觉得徐先生作践了他,放在平常他早就拉下了脸,但这会儿却不得不压下气性,讪讪地解释道:“徐先生,恕在下无能为力!焦某做错了事,自有我家主人处分。待会我回去就跟自家老爷请罪。至于如何处理咱,咱都认了。关起门来就事论事,毕竟是家事,没啥大不了的,天塌不下来,大不了老夫回老家,从此就在家里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安度晚年罢了!”
“焦管家不要唱高调了,”徐先生讥笑道,“你以为咱就知道你做假账贪污公款的事,别特么给脸不要脸!你私下里替人买官鬻爵,从中收受好处,光凭这一条,钱大人就可以把你送进诏狱,别说是你,你家老爷还有这位南洋的焦总督也脱不了干系。”
“那又如何?你别想讹我。”焦安不甘心受制于人,干脆死鸭子嘴硬,仍狡辩道,“老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如何会牵扯到我家老爷?咱今年七十,也算是活够了,汝紫敢逼我,大不了鱼死网破。俺这就自行了断,让汝等白费心机。”
“哈哈哈”徐先生哈哈一笑,回道,“啧啧啧,焦管家,狗日的还想跟某家耍光棍,我呸!你还不够格。父债子还,你死了,有焦阁老在,你在泌阳的儿子咱们一时半会还动不了。嘿嘿,但你养在南京的外室替你生的儿子女儿全都脱不了干系。你放心,咱徐某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你怎么会知道?”焦安紧张地问,额头上青筋直冒。
“哼哼,你也不想想,能够瞒住东厂和锦衣卫耳目的事情,这世上还真不多!实话告诉你吧,别想让人把你的那个私生子转移走,我们的人早就盯上了!想跑,门都没有。”说罢,姓徐的哈哈大笑。
徐先生一副势大气粗的样子,焦安不知他的主人到底是锦衣卫的钱宁还是东厂佛保,但又不敢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位姓徐的主子即便不是上述两人,也必定是锦衣卫里的人。不然,如此机密的事情,他又能从哪里探听得到?
想到这,焦安顿时如同沉入噩梦,顿时泄了气。他背心一阵阵发凉,哭丧着脸问:“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又怎敢相信你事成以后,不会杀人灭口,老夫活了七十,可没那么傻。”
“你想多了?“见他开始就范,姓徐的缓和了语气,说,”只要你把海图复制一份,这件事就算是了结了。咱们是来求财的,又不是图财害命,只要你不去乱说。谁也动不了你!况且杀了你有什么好处?多此一举,反而会引起他人的关注,这样的傻事咱们可没那么蠢。”
“如此甚好。但愿你能守信誉!我会尽快想办法的。”焦安咬咬牙说道。
“你放心,事成之后,少不了给你好处。咱们大人做事仗义,可从来不会白差遣人。”姓徐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又威胁说,“焦管家,你最好别耍花样,想一直拖着不办,哼,门都没有!实话跟你说吧,徐某最多给你十天的时间,否则咱们一拍两散。”
焦安耷拉着脑袋想了半天,才嗫嚅着回道:“这海图在总督府机要室,负责看守的是军机处的人。十天太仓促了,在下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否则办砸了你也没好处。”
“最多一个月!没得商量。“姓徐的吊睛眉毛一竖,顿时一脸的狠厉,他恶狠狠的说道,”老东西,别再跟徐某讨价还价,否则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焦安无奈的点点头,抱了抱拳,说,“在下知道了,如果没其它的事,那老夫就先告辞了。”
见这姓徐的点点头,焦安转身就走,下了楼登上马车,头也不回逃也似的离开了扬州会馆。焦安不知道待他下楼后,里屋里便走出一人,如果他在这里,肯定会认出来,此人正是他的那位财神爷李宪李文昌。
李文昌从里屋出来后,先在门前窗下到处看了看,直到相信无人偷听了,这才回到姓徐的跟前,压低声音说道:“徐惟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打着钱宁的旗号办事,你疯了吗?万一事情败露,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徐惟学嗤的一声轻笑,回到桌前坐下,端起酒盅将里面的残酒一饮而尽,这才说道:“李掌柜,你怎么知道本官不代表钱大人呢?”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块腰牌,直接扔在了酒桌上。
李文昌拿起一看,官宦子弟出生的他当然认识,果然是锦衣卫试百户的腰牌。他心里一惊,恭敬的用双手把腰牌递过去,满脸堆笑的问:“失敬失敬,徐兄弟果然是手眼通天。几个月不见,竟然成了锦衣卫试百户,你真的认识钱都督?”神情依然不敢置信。
“哼,“徐惟学一脸的傲气,不屑地说道,”你以为徐某上次去京城是干嘛的,是不是心里还怀疑那五万银元是某家自己挥霍掉的,告诉你吧,咱们攀上了一棵大树,以后要发啦!”
“愿闻其详!”
李文昌躬身问道,依然心神不定,他从小耳濡目染,可知道与锦衣卫和东厂这样的特务机关打交道的风险,徐惟学这样一个县城里的混混出身的家伙,哪能处理好这其中的关系?他实在有些不放心。
徐惟学倒也爽气,他讲自己在京城的一番经历向李文昌娓娓道来。这些年来,汪直的五峰公司远洋贸易规模越来越大,手下的船队也越来越多。徐惟学作为汪直的心腹,被任命为其手下一大船团的团长,负责对印度和阿拉伯的贸易,渐渐也开阔了眼界。
生意越来越大,人手就显得不足。为此,徐惟学就让自己的儿子徐海也加入了的船队,父子两人都成了汪直的手下。徐海做了一年以后,却有了别样的心思。他没有像汪直、徐惟学一般专注贸易,而是打起了货源地的主意。而恰好这时,汪直有了新的想法,渐渐把心思放到了别的地方,也给了徐海发展的空间。
通过这些年的远洋贸易,汪直积累了不少财富,可以称得上是腰缠万贯。这人吧有了钱以后,胆子就会变得更大,想干一些以前不敢想的事情。尤其是他成为了平户藩的妹婿后,有一帮日本武士成了他的麾下,成天跟在他身边前呼后拥,觉得挺威风的。久而久之,汪直便萌生了去太平洋对面那片美洲大陆上搞一块领地,自己称王称霸,独自建立一国的想法。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松浦兴信一说,心中自有打算的松浦兴信也觉得这是个机会,日本岛的确太小了,限制了松浦家的发展。各怀鬼胎的两个人一拍即合。于是,汪直把精力放在了日本,他通过各种手段买来船厂的资料和图纸,偷偷仿造奴尔干造船厂的捕鲸船,专心打造适合跨洋航行的远洋海船,还真就让他弄成了。
准备了几个月后,汪直迫不及待的带着三条船就出了海,刚开始还一路顺风,直到遇到飓风,沉了两条船,自己的座船因为雷电击中,引燃了船舱里的易燃物,发生了火灾。这才有了在太平洋上遇到海难,被金州号所救助这件事。
言归正传,汪直渐渐的不太管南洋的业务,把它交给徐惟学打理,当起了甩手掌柜。刚开始徐惟学对汪直忠心耿耿,兢兢业业替他打埋南洋的业务。可到后来,情况渐渐发生了变化。徐惟学的儿子徐海是个不甘人下的主,徐海和汪直年纪相仿,非常嫉妒对方的成就,有了取而代之的打算。
他借着这个机会欺上瞒下,假公济私,慢慢的在公司里扩大自己的势力,大肆贪污公款偷偷组建自己的船队,打算时机成熟后,自个儿单干。儿子的想法,做老子的如何不知,虽然觉得对不起汪直,但为了自己的儿子,徐惟学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底下大开绿灯,还替自己的儿子遮掩。
但纸终究包不了火,得知此事的汪直对此怒不可遏,对徐海一阵呵斥。当时徐海一怒之下,甚至打起了刺杀汪直的主意。好在徐海的叔叔徐惟学的劝说下,两方暂时握手言和,但是徐惟学因此事件最终还是和汪直分道扬镳,率领徐海和一部分部下离开。
想当初,汪直带着徐惟学出海的时候,徐惟学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没有太多的想法,现在儿子徐海也走上了这条路,他也就燃起了雄心壮志。他的儿子徐海十六岁时参了军,在南海舰队当过两年水兵,因为好勇斗狠,在部队里违反军纪被开除军籍。不过有了这份经历,徐海也算是见多识广,而且这家伙胆子大,人又狠。连汪直都忌惮他三分,所以这才放他一马。
徐家父子跟汪直分手以后,因为大部分的人脉都掌握在汪直的手里,能够分到手的香料份额越来越少,因此他的生意一落千丈,收益也差了很多。这种局面可是徐家父子没想到的。徐惟学为了扩大贸易,和汪直竞争的缘故,便听从了儿子徐海的建议,去香料群岛找一个没人的小岛找香料,有了稳定的货源不怕争不过汪直。
有一次徐海无意中从战友口中得知了海图这件事情,知道有一副香料群岛的海图收藏在兵部,便告诉了自己的父亲。徐惟学听说后便动起了歪脑筋,他想,如果自己发大价钱买通兵部的某位书吏,偷偷复制出来,这不就是事半功倍吗?说给儿子听,徐海觉得这事靠谱,也极力赞成。于是徐惟学让徐海管理船队,自己带着陈东、叶麻两个老伙计和七万银元一路风尘仆仆去了北京城。
到了北京城,这才发现两眼一抹黑,根本无从下手。他这么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地痞无赖,哪有那么多见识,别说书吏,就连兵部衙门的杂役都没办法认识,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月,事情没有任何进展,可把他急坏了。
这一天,徐惟学心中郁闷,便去了棋盘街附近的一家茶楼坐坐。
坐了一会儿,便听到隔壁房间有嘈杂之声,徐惟学心中不快,便推开隔壁门一看,见两位少年公子正带着几人在推牌九,一时兴起便相邀玩了几局,没想到竟然输了不少钱,他无意中发现对方出老千,顿时勃然大怒,双方大打出手,徐惟学三人在海上拼搏了这么多年,个个都是好手。就这样把这两个公子揍了一顿,算是出了口恶气。还没高兴多久,三个人被抓进了锦衣卫。直到这时,徐惟学这才知道被自己打的人竟然是锦衣卫左都督钱宁的养子钱杰、钱靖,这下可闯了大祸了!
钱宁,镇安人,锦衣卫官员。他本不姓钱,幼时寄鬻太监钱能而改姓钱。钱能死后,继任锦衣百户。其性狡诘猾巧,有“开左右弓”射箭之技,深为朱厚照所喜。再加上这家伙曾为朱厚照建豹房出力甚多,很得正德皇帝的信任。
虽然十几年前,朱厚炜就曾经警告过正德皇帝不要重用钱宁,但正德皇帝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是个什么性子,你越不想让他干,他愈发想去试试。机缘巧合下,生性狡猾的钱宁如同历史上一样步步高升,历升为指挥使,掌南镇抚司。他又累升为左都督,执掌锦衣卫事务,主管诏狱,
太监佛保是正德皇帝的贴身太监,他卸任淡马锡镇守太监后,负责统领东厂侦缉事务,十分强横而钱宁主管诏狱,势力最盛,外面将称之为“厂、卫”。以前这两人关系就好,主要是钱宁刻意奉承。如今两人一起共事,更是沆瀣一气,无恶不作。
这两年,朱厚炜不在管事,少了约束的钱宁渐渐暴露了本性,常常利用手中的权利仗势欺人,借着皇帝的信任玩弄权术,越来越不可一世。
司务林华、评事沈光大都因杖打拘捕校尉,被钱宁论奏,逮入锦衣卫监狱,沈光大被黜退,林华被降一级。锦衣卫千户王注和钱宁亲昵,他打人致死,员外郎刘秉鉴将此案抓得很急。钱宁将王注藏在家中,而嘱咐东厂揭发刑部别的事情。刑部尚书张子麟急忙登门向钱宁谢罪,立即放过王注,这才善罢甘休。从此以后,厂卫校卒到各部院汇报事情,称尚书张子麟之辈为老尊长。
去年上半年,太仆寺少卿赵经当初以工部郎中身份监督乾清宫工程,吞没库金数十万,被锦衣卫查知,钱宁私自把这事按下。你这是相要挟,逼死了赵经。赵经死后,钱宁假装派遣校尉去治丧,逼迫赵经的妻子扶梓出殡,他的其他姬妾、家藏财物全被钱宁占有。
又比如宦官廖堂镇守河南,他的弟弟锦衣卫指挥廖鹏肆意作恶,被巡抚邓庠弹劾,诏令将他降级安置。廖鹏害怕了,知道钱宁好色,便派他的爱妾暗中侍奉钱宁,钱宁花言巧语骗过正德皇帝,廖鹏才得以留任。以上种种,可见这家伙如今有多么的嚣张跋扈。
正当徐惟学等人惴惴不安的时候,事情却发生了逆转,徐惟学三人虽然挨了一顿板子,却被人关进了一个城外的院落,被人软禁了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钱宁听说齐王要回来了,有些心虚,他心念自己富贵已极,而自己仰仗的皇帝朱厚照无子,现在的皇太子是齐王的亲子,对他印象也不好,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自己能感觉得到。尤其是齐王,只要朱厚炜在京主政,他就得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因此,便想在海外找条后路以求自全。听说这徐惟学是大海商,钱宁就决定放他一马,为自己留条后路。徐惟学也是个懂事的人,赶紧送上孝敬,并说了自己的苦衷。
钱宁收受了徐惟学的五万银元贿赂后,心中大悦。他不仅给了徐惟学一个锦衣卫的官职,还指点他如何弄到那份海图,这才有了今天焦安被讹诈的这件事。当然钱宁也没安什么好心,这样做除了可以从中谋取暴利以外,最大的目的就是控制这家公司。一旦情况不对,自己就溜到海外去避难。
听完徐惟学的描述,看到他眉飞色舞的模样,李文昌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凭着某种直觉,他隐隐感觉到危险已经逼近。眼前这人粗鄙无文,大祸临头还自鸣得意,绝对不是可以共事的对象。因此他压住内心的烦躁,敷衍了几句,找了个由头,便匆匆告辞离去。
正德十七年是会试之年,三月礼闱,内阁大臣和部院大臣皆在东阁读卷评点。出人意料,是科正德皇帝钦点阁臣梁储和翰林学士毛澄为考试官,没有启用焦芳所荐之人,保持了朝中两股势力的平衡。朝中的南北争议也因此平息了下来。
大半个月过去了,齐王依然未归。据说是齐王座船在海上遇到风暴,船只严重受损,齐王已经停泊在夏威夷群岛瓦胡岛等待救援,可能要晚一段时间才会归来。
评卷到三月二十八日才结束。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四月初一,正德皇帝突然召开阁部大臣会议,所议的议题保密。这一次还增加了军机处军情部门以及廉政公署的主管列席会议,这让人意识到朝廷发生了重大的事件。
令人奇怪的是,正德皇帝的宠臣锦衣卫左都督钱宁这次却没有列席会议的资格,这越发让某些嗅觉灵敏的官员意识到了这次内阁会议不寻常。果不其然,很久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的老太监王玉突然奉旨参与会议,他择齐王奏疏之要诵读了一遍,主要内容就是齐王推动,对国家权力机关进行全面改革,说白了,他打算从现在开始,慢慢的把国家体制推向君主立宪的方向。
这段日子朱厚炜一直通过电报,跟各地情报机构联系,尤其是对各地富商情况做了调查。从汪直的案子里引申出一系列的问题,朱厚炜闻到了一种危险的信号,那就是国内有一个阶层在慢慢的壮大,尤其是在江南,表现的特别明显。
根据廉政公署报告,江南一些士大夫开始和一些财大气粗的富商勾结在一起,官商勾结,开始形成一种新的利益集团。如果不未雨绸缪,恐怕会开历史的倒车,演变成诞生之前那种情况。这次他意识到,是体制出了问题,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了。
自从朱厚炜在大明推动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后,传统的农业经济取得了很大的发展,这一时期显著的特征是,随着海贸的发展,大明的纺织业在江南得到了迅速的发展,也成就了一部分有远见的人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虽然现在的吏治比过去好了很多,但沈万山的前车之鉴让这些富商害怕失去财富,害怕成为下一个沈万山。
为了自保,从弘治十五年开始,一些江南从事海贸富商,比如丝绸厂,棉纺厂的东家主动拿出大量的资金开始办学,一方面培养自己家中的子弟,另一方面,特意资助那些学习成绩不错的学子,培养双方的感情。经过十多年的坚持不懈,现在已经初见成效。这些学子中间有不少人成为了基层官员。在不知不觉中,朝廷官员里面有了这些大商人大资本家的代言人,可以想象不久以后,在朝堂上终将会有人替他们发出自己的声音。
因为这比种田赚的大,大量的农民开始进厂务工,进而为工商业提供了大量的劳动力,随着城市人口的增加,国内市场扩大了,财富也随之增加了,新的资本导致农村也逐渐产生并且随之出现了一个不断壮大的农业资产阶级。同时国内工场手工业也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经济的发展大大加强了富裕阶层和新贵的势力。
事实上,进入正德年间后,由于齐王设立军机处,皇帝手中的权力越来越集中,这科新君主专制的出现以及发展实际上为大明民族国家的发展起到了推动作用,这一时期的资产阶级和新贵族相对弱君主专制能够保护国内新经济的平稳发展,资产阶级和新贵族能够借助君主的力量抗衡旧的封建贵族势力并壮大自身的力量。在目前阶段,双方都有着共同的利益,目前还可以相安无事。
但朱厚炜是穿越者,他想的更远。可以预料,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财富积累到一定的程度,量变肯定会发生质变。在资本和新贵力量壮大之后,一旦这些官员逐渐进入统治阶层的核心,原先在为专制统治而服务的内阁和军机处的新贵官员会逐渐重视自身的自由传统,不再将皇帝视为自己的代表和保护人,反而把皇帝当做阻碍自己发展的障碍。到那个时候,双方的矛盾将会愈发明显。
资本是血腥的,资本家也是贪婪的!根据朱厚炜从后世带来的经验,他可是知道资本家为了达到目的,往往会不择手段。这些人很可能导致动乱,破坏政局稳定,他可不想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扶植起来的大明帝国发生动乱。因而将这些年来工业革命的成果毁于一旦。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确实有依据。通过这段日子的调查,朱厚炜发现在江南已经出现了这样的苗头。军情司报告,在江南开始出现了一些由商贾和退休官员组成的读书会或者所谓的学社,他们并没有固定的章程和严密的组织,他们的政治态度和主张,往往是通过个人的活动表现出来的。概括起来大致是:强烈要求改变宦官乱政和特务政治的局面,主张“政事归于六部,公论付之言官”,使天下“欣欣望治”。这些言论,倒是和后世的东林党有些相似。也许他们成不了事,但绝对可能坏事。
朱厚炜这个时候推出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所编撰的包括两部分,其一是,主要针对的是全体拥有大明国籍的国民。其二是,明确规定了皇帝的权利和义务,以及正确的皇位传承的原则,当然这并非是宪法,但是这一系列法律文件将为将来的君主立宪制打下基础。
文渊阁大会议室里,司礼太监王玉从头到尾,用尖利的嗓子将这两部法律的文稿全部读完,然后说:“万岁爷请各位老先生斟酌以复。请!”做一手势,他就算完成了使命,下面是坐在一旁听各位大臣们的议论,以使回复皇上。
首辅焦芳不动声色,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这才翻开这两本法律文件的草案,轻咳一声,沉声说道:“好了,齐王殿下的上疏大家都听明白了,王公公的话大家也听到了。刚刚司礼监也将这两部法律的草案分发到各位的手上,就请大家都议议吧。”
梁储一头扎进会试里,不知所以。悄声问杨廷和:“齐王这唱的哪一出啊?难不成齐王真要在全国推行四民平等,推行登莱的那一套。你瞧瞧,这第一部法律中的第一条:在权利方面,人们生来是而且始终是自由平等的。只有在公共利用上面才显出社会上的差别。这不就是登莱的那一套吗?”
杨廷和悄声答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恐怕是这位殿下在国内发现了不寻常的苗头,未雨绸缪罢了。说实话,我挺佩服这位殿下的,总比我们这些老东西看得远,你也好好看看吧。”
“如果四民平等,那谁还愿意读书做官,都去做买卖算了。”梁储有些不满,“内阁当持立场,你与子充先生议过吗?”
“子充兄个人的意思,是坚决不准。”杨廷和回答。
梁储当然更关心杨廷和本人的态度:“介夫先生的意思呢?”
杨廷和含糊地说:“叔厚兄,只怕是圣意难违,齐王提出的这份奏疏,恐怕只能稍作修改,咱们尽力而为吧,读书人还是要有些体面的,其实登莱的读书人地位也比较高,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
“我明白了,”梁储点点头,“介夫先生是说,只要条款不太过分,我等也不必太过执着,尽量在能改的地方改动一下,对吧?”
“这可是你说的,不代表我的意见!”杨廷和耸耸肩,叹了口气,说,“如今很多事情,老夫是越来越看不懂喽。走一步算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