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光阴荏苒,转眼间到了正德三十五年的秋天。眼下已过了立秋时节,可天气丝毫没有见凉的意思,接连几场大雨都是旋下旋停,晴时依旧焰腾腾一轮白日,晒得地皮起卷儿,长洛国道上的柏油马路热得象锅底,黑黝黝的沥青像浆糊一样溢出来黏黏的,一脚踏上去鞋底便冒起白烟,烫得人心紧。
巳时三刻,打开封府前往长安的方向,驿道上行来一个贩买皮货的四人小商队,四个汉子赶着两辆各自两匹马拖拽的胶皮四轮大马车得得得的一路行来,虽然在毒辣辣的日头下,速度也是不急不慢,一看就知道赶车的都是老把式,十分懂得爱惜马力。
领头的张老茂坐在车辕上翘着脚,手里拿着个旱烟袋,操着满口的河南官话冲着三个被晒得恹恹的伙计大声咧咧打气:“呃说,都打起精神来,再走五里地,前面赵家村口有个茶摊,老板娘俊俏得紧,上次倒茶的时候碰了呃的手,娘也,又白、又软、又细,弄得我老张十几宿没睡得安稳,就等着今个能在见见她,咱们在她那坐上一中午,吃饱喝足。下午日头落的时候俺们再赶路,到前面渭河口的老驿站睡上一宿,明早在赶路。”
说话的掌柜张老茂是个不到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材微胖,个子不高不矮,有些谢顶的头上顶着一个蒲草编的大毡帽,他长得有点丑:肿眼泡、朝天鼻、厚嘴唇,最有特点的就是上嘴唇特短,不说话还好,一开口红彤彤的上牙床子都露在外面。
正德二十九年的关中大地震已经过去六年了,这关中早已经物是人非,生活早已经恢复了平静。这几年,朝廷对重建长安这件事格外的重视,不仅加快了建设的速度,而且越来越多的工程人员和先进的工程设备都被调了过来。
短短的六年,长安城焕然一新,就连通往长安的驿道都是修得又宽又直。这一点,张老茂的小商队感触的特别深。他是个退伍军人,因为当兵时在西域待过几年,对草原牧民的需求门清。所以退伍后他自己就办了一个皮货行,主要做的是各种皮货批发。
他每年都要到西域去收皮货,说是去收,其实是换,他先从洛阳购进各种草原人需要的物资,比如茶砖、烈酒和一些小五金等等,他采购了这些后,然后去草原上跟牧民换皮子,一来一去,从中赚些差价。利润还是不错的,就是非常辛苦,主要是风吹雨淋,而且还要经常面对野兽,尤其是草原狼群。
他们和那些大型的公司不一样,像山东登莱的皮革厂和毛纺厂都有专人在草原收购羊毛和皮革,这些大型的工厂财大气粗,要的量特别大。他们主要靠火车运输,在草原上是有很多固定的收购点。牧民如果需要把自己的羊毛和皮革换钱或者换东西,都得自己赶着马车,把皮子送到各旗的收购点。要知道草原大的不得了,随随便便就是上百里地。如果羊毛皮子少了,一来一去牧民也觉得不合算,有时候几张十几张的就懒得去送。
如果有人上门来收购,牧民图方便,给出的价格相当便宜。张老茂正是瞅准了这一点,主动去上门收购,积少成多,每年也能挣不少钱。说实话,这活就是个跑腿的命,有时候为了收满一车,需要在草原上跑上几百里。虽然利润不错,赚的只是份辛苦钱。
张老茂跑郑州到长安这条道已经有十几年了,这些年眼瞅着驿道是越来越好走。以前一年就也跑个两三趟,一年赚个五六百块银元就很不错了。现在两个月就得跑上一趟,这半年三个来回跑下来,就差不多能赚一两千银元。因此,这两年张老茂着实存了不少钱,盖起了新房子。人们都说饱暖思**,他也动了想成个家的心思。为了装点下门面,张老茂将常年露在外面的四颗门牙,在郑州找匠人包了层金子。几颗金灿灿的门牙,不但遮了丑还显得很有气派。
跟在张老茂同车的伙计卢驴子在四个人中间年纪最小,二十刚出头,年纪虽小,却是个贫嘴的。他一手摇着蒲扇,另一只手搓着瘦骨嶙峋的前胸,把一条条黑腻腻汗灰捏在手里摆弄着,口中接话道:“掌柜的,我看你这回八成要中,你说的那个婆娘叫秀姑,我上回打听过了,她就自己个过日子。没男人,男人死了,六年前大地震全家死光了,孩子也没了。“
”哎,可怜哟!她村里的人都快死绝了,只有她和十几个人活了下来。忒惨了!听人说,她也埋在了废墟里。硬是靠自己一双肉手扒拉了一个洞爬了出来,出来的时候,两只手都是血淋淋的,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官府的人看她一个女人孤身一人,不方便安置,就帮她在这驿……哦,国道边开得这个茶棚。这女人很好强,宁愿自己养活自己,也不愿意吃救济。不过她这样也得罪了一些人,一些吃救济的人家看不惯她,就往她身上泼脏水,说她的命太硬,谁跟她在一起就会克死谁,五六年了,都没有再嫁人。哎,都是可怜人哦!喜欢互相伤害,也不知道留点口德。“
说到这,瘦伙计随手扔掉手里搓成一团的污垢,撇了一眼听得出神的张老茂,又调侃道:”不过,俺娘也跟俺说过,这种女人命硬,没她命硬的人就得被她给克死。不过啊,掌柜的,俺瞅着你准能成。你想想吧,你的命也特别硬!西征的时候被罗刹人的火枪打中了肚子,肠子都流出来了。人人都说你没得救了,可你愣是没事!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啥事没有。要不说你也命硬呢,她命也硬。你们俩互相克,谁都克不到谁。”
卢驴子没名字,他姓卢,驴子就是他从小到大的名字。都说贱名好养活。这是穷人家的念头。张老茂跟他家沾了那么点不知扯了多远的亲戚,不算太熟。不过这卢驴子就是个驴脾气,打小就不爱读书,读书时经常逃课,成天就是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皮得很,反正就是没个正形。学校的老师拿他也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勉强混了一个小学毕业,就再也不愿意上学了,成天游手好闲的,家里人也拿他没办法。
十五岁那年,卢驴子的老娘看他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便想到了张老茂这个远房的表舅,跑来央求张老茂带着这小子出去混口饭吃。恰好张老茂正扩大规模,刚刚买了两匹驮马和一辆新车,正缺人呢。于是一拍即合。张老茂带上了卢驴子,他的商队由一辆车独行变成了两辆,规模也算是扩大了一倍。张家商行继续贩卖皮货,一晃就过去了七八个寒来暑往,卢驴子也从一个半大小子,成了这条商道上的老客,不过比小时候更加皮了。
他刚才一番话圮张老茂说得有些发毛,心里面多了些膈应。他停了一下,眯着眼睛打量了卢驴子一会,才幽幽问道:“卢驴子,那你跟俺说说,你小子咋知道这些?”
卢驴子听掌柜问他,颇又几分得瑟。他手指一弹,又将手中揉捏的那根黑呼呼的灰泥弹飞,然后在身上又搓了起来,见张老茂有动手揍他的倾向时,这才咧嘴嘻嘻一笑,慢条斯理的说道:“嘻嘻,掌柜的别生气。上次俺一看掌柜的你贼眉鼠眼地盯着那个婆娘,俺琢磨闲着也是闲着,就跟村里边的那个放牛娃打听了一下!”
“啊,这样啊!“张老茂忽地一巴掌抽向卢驴子的后脑勺,这小子鬼精鬼精的早有准备,一猫腰就闪了过去,直接跳下的马车就往前跑。张老茂在后面边追边骂,”狗日的卢驴子,你别跑!呃抽死你个小王八羔子,呃让你跑……让你跑……呃让你命硬,呃让你克,老子今天就克克你。狗日的,跑得特么的还真快……这要是搁以前,呃早就撵上你了……呃揍不死你!”
张老茂到底不比年轻的时候了,曾经又受过伤,体力大不如以前,那里追得上机灵跳脱的卢驴子,加上大热的天,张老茂没追几步就已是气喘吁吁地停在原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吞着火热的空气,两个人在大马路上一前一后的追赶,模样实在搞笑,后面车上的两个伙计哈哈大笑。张老茂好容易缓过气来,站直了身子,插着腰骂道:“驴子,你个鳖孙,滚后面去,替顺子牵马去!”
张老茂一个人坐在前面的车上骂骂咧咧,卢驴子一路上和掌柜的一直伴着嘴,另外两个伙计就在旁边看笑话,时间倒也过得飞快。商队很快到了张老茂惦记的那个茶棚,远远的看见商以,那位老板娘已迎在门口热情地招呼道:“几位辛苦,这大热天的还在赶脚,快进来凉快凉快!”
卢驴子咧嘴一笑,冲着气咻咻的掌柜扮了一个鬼脸,不等张老茂动手,一猫腰就进了茶堋。老板娘应该在三十二三岁左右,圆脸盘,单凤眼,柳叶眉,小鼻子高鼻梁,嘴唇厚厚的,很有韵味。其实长得挺标致的。唯一不好的就是这女人脸上的两个高颧骨,颧骨上面还有几块褐斑,破坏了好面相。
张老茂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嘀咕:咦!这狗日的卢驴子好像也没说错。按老辈人的说法,还真是个克夫的面相,不过这个女人的皮肤很白很细,模样也不错。自己实在有些放不下啊!自己都快四十了,单身了这么多年,母猪都晒貂蝉,何况是个娇滴滴的大美女。怕个球,克就克吧!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不是也没事,咱也是个阎王不收的主,谁怕谁呀?
正胡思乱想间,那位老板娘安顿张老茂四人坐下后,去沏茶的那一转身,又宽又大的屁股无意中在张老茂胳膊上蹭了一下,又在眼前一晃,张老茂脑袋轰的一下炸了庙,先是头皮麻,眼冒金星,接着胸口像被人狠打了一拳,压了口闷气,半天缓不过劲来。
茶棚的老板娘似乎没有察觉,不一会儿她又转身回来,手上拎着一个茶壶和几个茶碗,一一摆到桌上,嘴里说道:“几位客人,你们先喝壶热茶,把身上的汗出透喽,在吃个我在井里镇得冰凉的西瓜,保证让你们凉快到骨子里。”
卢驴子见张老茂呆若木鸡,眼睛死盯着茶棚的老板娘,话都说不出来的那副丑样,心中暗自好笑。鄙夷的撇撇嘴,便学着张老茂往日说话的口气问道:“呃说,老板娘,俺们来往你这好几趟了,今个咋这么冷清呢?”
张老茂听卢驴子学他问话,这才如梦方醒,回顾味来,恶狠狠的瞪了卢驴子一眼,又换了笑脸接过话头问道:“是啊,这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也不见多少汽车路过。呃还以为是天热的缘故呢!”
老板娘也是个健谈的人,拉了条长凳坐在另一张桌边:“哟,你看我这眼拙,没看出来你们还是老主顾了,你们上次走这条道怕也是一个多月前了吧!”
“哦!有两个月了,我们是从洛阳到西域贩皮货的,道远,别失八里。几千里路呢!”张老茂一五一十地说道。
“那掌柜的怎么称呼?”
“姓张,叫张老茂。孟津人。”
“张掌柜真是实在人!有两个月没走这条路,那就难怪了。前面渭河上在修桥,十里八村的男人都去挣工钱去了!不过你运气好,明个就可以通车了。”
“啥?修桥?原来不是有座石桥吗,好好的又修个啥?”卢驴子插嘴问道。
老板娘笑了笑,不自觉地看了眼墙上贴的那张正德皇帝画像,现在在关中基本上人人家里都挂了一张,表达对皇帝的爱戴。她答道:“这位小兄弟,这俺哪知道!皇上说是要修的,说那桥太老了,过不了啥……啥载重卡车。不光现在桥在修,长安城通向外面的八条官道的桥都得重修,听前几天路过的官军说,不光要修这十几座桥,嗯,听说还要大修铁路,说是要修一条上高原的铁路咧。叫啥青藏线!”
“啊。一下要修这么多桥,这么多铁路,官府那得花多少钱啊?”张老茂心中盘算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老板娘看出张老茂心的心思笑道:“别算计了,听那个工程师说光修那几座桥得花两亿块银元,哦,听说这次修的都是钢筋水泥桥,跟这门前的水泥地一样光溜。结实的很!可以并排走四五辆大车。”
张老茂听得直咧嘴,小心问道:“呃说,老板娘,你说这条道上的人这么少,是不是修了新桥,过路费涨价了?这叫啥事啊!”说完之后一副肉痛的样子。
咯咯咯一阵笑声过后,老板娘摇摇头:“俺问那些管事的人,人家说这修桥修路的钱都是从朝廷财政拨款里面出。听那些过路的读书人说是要想富先修路,等路修好喽,货流通畅,商业兴隆,朝廷的商业税收自然也就高了!人家直隶、山东、东北和江南那边的路早几年前就修好了,路上跑得都是汽车,一天能跑好几百里地。你这马车恐怕会被淘汰喽!”
“真的假的,俺才不信。汽车俺在洛阳见过,可没跑多快啊!”张老茂不服气道。
老板娘笑了笑,不接他这个话茬。她拢了拢头发,起身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行了,你们先喝着茶,我去井里给你们把镇好的西瓜捞上来。”
看着老板娘的背影,卢驴子凑了上来,挤挤眼小声道:“掌柜的,俺看你们有戏!今天老板娘咋跟你说这多话,肯定是看中你了!如果真想娶她,你可得主动点。”张老茂听得精神一阵,脸上油光四射。也不答卢驴子的话,端起桌上的茶碗,咕嘟咕嘟地把一碗茶水喝了个底朝天。这会儿看着皮猴儿似的卢驴子颇为顺眼。
他把目光转向低头喝茶的冯三和顺子,顺子就不用说了,这就是个憨厚老实的本分人,跟着自己能混口吃喝就行了,农村娃没见过世面,也不敢多说话,老实得很。冯三是自己去年在别失八里雇的,有些摸不透他,总感觉有些熟悉的味道。平日里冯三少言寡语,最难得的是这家伙会说好几种草原话,力气也特别大,也愿意听他的话。否则出门在外的,自己还真不敢雇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老冯啊,走完这趟活,不知你还有啥打算没?”
“没啥打算,跟着掌柜的干,挺好的,你要是手头宽裕,给涨些工钱也是好的!”冯三还是那副不爱搭理的样子。张老茂听完,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好好的撩什么闲。他装着没听见,让卢驴子在给自己倒上一碗茶,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冯三见张老茂不接自己的话茬,也不动声色,低头喝茶解渴。
果然一壶热茶下去,浑身出透了汗水,虽然畅快不少,但身上粘呼呼的,这时茶棚的老板娘,端着一个木头拼做的方盘,上面盛着切好的西瓜瓣,放到桌上,说道:“你们几位先吃着,我去打桶凉水,给你们用来擦擦汗。”
张老茂想起卢驴子刚才的话,心里一热。赶紧飞快的起身,跟着追了上去,露出几枚金光灿灿的门牙,扭捏的道:“那个啥,俺……俺去帮你!”老板娘回头冲着张老茂一笑:“那有让客人忙呼的道理。”却也不拒绝。这一笑,张老茂骨头都轻了一半,心中美滋滋的!只觉着自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脚下轻飘飘的。追到井边,张老茂抢过辘轳把,飞快地从井里打出一桶井水,折倒水桶里。
老板娘却叹了口气,说道:“掌柜的,也许你们是我这个茶棚里最后一伙客人了!”
张老茂正要拎起水桶,听到这话一愣,又把水桶放了下来,傻着问道:“好好的,为啥!”
“不为啥,过几天俺打算去工厂里做工了!”
“做啥工?”
“嗯,就是登莱来了一个大老板要在长安开毛纺厂,俺打算去试试,换一个活法!”
“哎呀,给人打工,哪有自己当掌柜自在!俺当年退伍回来本来也可以进工厂的,但不想打工。宁愿自己辛苦一点做掌柜。要不……要不,我也没有家室,你跟着……跟着我过!”张老茂憋出这句话来,脸都快紫了。
不过一说出来,见老板娘没啥反映,倒是顺溜了许多,继续劝道:“俺虽然长得丑,但为人本分……俺这人也没啥本事,但能吃苦,跑皮货一年也能挣个一两千块银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现在日子更好喽,道路越修越好,一年可以多跑几趟,过日子足够了。俺还是个退伍老兵,每年还有三百块银元的补贴。你……你看咋样!”
张老茂见老板娘站在井边,低着头也不看他,两只手搓着衣角,心里更是七下八下,着急没边了!便催促道:“秀……秀姑,你有啥条件提出来我都应下。”
这个名叫秀姑的老板娘突然泪如雨下,嚎了一声:“我命苦啊!”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张老茂有些手足无措,他弯着腰,小心地拉了一下老板娘的胳膊,见老板娘没有反映,胆气不由壮了几分,实惠地把住老板娘的胳膊。心脏那个跳啊,嘴上却道:“别哭,你别哭,你这么一哭我也不好受,你要是跟我张老茂过日子,我不敢保证你穿金戴银,但保证不让你吃上一点苦。住好房子,天天吃大白馒头!”
“你没听人说我克夫,克子,六年前的大地震,全家十几口人就我一个活了下来。你还敢要我吗?”老板娘抬头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哭得更厉害几分。
“别听那些人乱嚼舌头,他们能活下来不也是命硬吗?再说我也不怕,我也命硬,不信你看我肚皮,罗刹鬼一枪打中了我的肚子,肠子都流出来了,阎王爷也不敢收我。咱们俩都是命硬的人,咱俩搭伙过日子,相互都克就没事了。”
张老茂这时把卢驴子方才说的那番话给用上了。老板娘被张老茂的话逗得破涕为笑,果然见他撩开衣服下襟露出来的肚皮上果然有一个碗大的伤口,脸一红,不敢再看。她从地上站起来,两眼含羞带雨地看着张老茂道:“张老哥,你真心打算要娶俺,不是拿俺这苦命人开心。”
”真的!俺发誓。”张老茂换了陕西腔指天发誓,急道:“骗你是小狗,比金子还真!”
秀姑咬着嘴唇,羞涩地小声说道:“那行,虽然俺是个寡妇,但俺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人,俺可不会没名没份的跟着你。要娶俺,你得明媒正娶!”
“中,一定明媒正娶,多风光不敢说。但该有的规矩一个不少,按大姑娘娶!”
“你说娶就娶,我嫁不嫁还得掂算掂算!”说完话秀姑瞟了他一眼,脸一红转身向茶棚走去。这就是答应了!张老茂顿时觉得神情气爽,精力旺盛。他拎着那桶水,健步如飞地跟了上去。到了茶棚里才发现又来了一桌客人,顺着草帘向外看去门前还停了几辆汽车,还是比较罕见的吉普车。刚才两人卿卿我我的说得投入,连来了汽车的声音都没听见。
新来的一桌人当中为首的人正是齐王朱厚炜,一晃今年他也四十八了,可是岁月的流逝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乍一看,还以为他是一个刚三十出头的小伙子,实在不像个半大老头。在这年月,他这种年纪都会自称老夫了。这也是最让正德皇帝特别嫉妒他的地方,这几年挣得还地衰老的很快,他都五十三了,虽然依然强壮,但满脸都是褶子,兄弟俩站在一起倒像父子俩。现在正德皇帝都不愿意跟他走在一起。这也没办法,齐王天生的就是脸嫩,朝中的文武大臣都这样认为。
陪同齐王的还有长安知府薛侃、陈九川、梁焯、马芳等长安的文武官员。众人的年纪都相仿,都是四十来岁的人,实际上,除了薛侃,其他人都要比齐三年纪小,可看上去就不是那么回事。
外面还有他的侍卫队长马三炮带着一大群侍卫警卫着,不过今天所有人都是穿着便装。朱厚炜见张老茂拎着水桶进来,还以为他是老板,叫道:“茶老板,你这生意做的可真是周道,刚才我还纳闷客人都进来了这儿久,怎么也没有人来招呼,来来,先弄点水,咱们都洗一洗清爽一下。”
张老茂此刻心里美滴很。他咧嘴笑了笑,也不解释,就准备给客人打水。马芳眼疾手快,他机灵地起身在屋角找来一个木质的水盆,帮着张老茂把盆先冼干净,再倒好水,放到一条长凳上,说道:“天气热,校长和几位先生先都洗洗吧,我回车上取条毛巾。”
齐王朱厚炜笑道:“薛先生这些年来最是辛苦,年纪也最大,你先洗吧!”薛侃连忙闪身,双手连摇,说道:“不不,还是殿……师叔请先洗,上下尊卑可不敢逾越!”他们都是王阳明的弟子,鉴于新学和齐王的特殊关系,叫一声师叔也不为过。朱厚炜转头看一下另两位:“几位怕是也不肯喽!”
陈九川笑笑不语,梁焯也耸耸肩,做了个请的手势。朱厚炜笑了笑:“你们啊,咱们中华传统可是长者为尊,咱们几位现在只是出来私下四处看看,随意才好,弄成这样多不自在。”见三人都不为所动,朱厚炜只好走到盆前,洗了把脸,正好马芳也取毛巾回来,朱厚炜接过来把脸擦干。
马芳连忙又换了盆水,薛侃和陈九川、梁焯三人又让了起来,朱厚炜笑了笑,懒得管他们。便对张老茂说道:“掌柜的,沏点茶,哟,还有西瓜,也切一个,给外面的兄弟们也都沏几壶茶水,再多切几个西瓜。对了,还要麻烦老板多打几桶水,给他们也洗一洗。”
秀姑连忙小步快走过来,她见多识广,这些人个个气势不凡,她不敢怠慢,福了一礼,忙道:“几位大官人,我们小店可没什么好茶。”
“哈哈,还是夫妻店,掌柜的好福气啊!“说话间,朱厚炜回到坐位上坐了下来,笑道,”不要紧。我们不要什么好茶,呵呵,就喝你这的大碗茶,喝着实在还解渴。”
朱厚炜一句老板好福气,把张老茂美得不行,对着坐那看热闹的卢驴子吼道:“卢驴子,坐那拿自己当爷呢,快去后院打水去,伺候好这几位爷。”卢驴子一缩脖子,瞅瞅老板娘,见她脸色绯红,便吐了个舌头,扮个鬼脸。屁颠屁颠的就跑到后面去了。
秀姑又从里面拎着一壶热茶放到桌上,道:“几位爷,先喝上壶热茶,汗通透了再吃井里冰镇的西瓜,不伤脾胃。你们人多,镇好的西瓜有些不够,我在去往井里放几个。”回头看了张老茂一眼,脸红红的低声说道:“呆子,楞着干麻,还不去镇西瓜。”
“哎、哎!”张老茂原地转了个圈,又看向老板娘,低声道:“秀姑,俺不知道西瓜在那。对了,俺只打听到你叫秀姑,还不知道你姓啥呢!”
“你个呆子,我姓柳,小名叫秀儿!”老板娘说完话扭头就奔向后院。朱厚炜听得有,合着当掌柜的还不知老板娘叫啥,自己闹了个乌龙,对张老茂招了下手,请他坐在旁边开口道:“掌柜的怎么称呼,做什么生意的,看来老板娘才是这家店的老板!”
张老茂也看出这群人不凡,十有八九都是朝廷的官员。不过他见朱厚炜没什么官架子,之前又捧了他一句,倒也没多少拘束,老老实实回答道:“回先生话,实不相瞒,俺叫张老茂,不是这茶棚的老板。是洛阳孟津过来的行商,主要从西域往洛阳贩卖皮货;小本生意,吃个辛苦钱,带着三位伙计,呵呵,外面的两辆胶轮马车、四匹马就是俺的全部家当。”
旁边刚刚洗完脸,走过来坐下的薛侃笑道:“我见张掌柜的今日红光满面,尤其是你这口金牙镶得好,哈哈,今个儿八成是要走桃花运了!”
“这位官爷好眼力,“张老茂一跳大拇哥,美滋滋的说道,”现在俺正走着桃花运呢。不瞒这位大人。你们进门之前,老板娘刚同意我向他求亲了。你们要是不来,俺现在就得去请人写求亲书呢!”
听了他的话,朱厚炜微微一笑,喝了口热茶,看向薛侃道:“平阳,古人说君子成人之美,我们此行能碰上一桩喜事,到也算是个好兆头,平阳大才,今日何不露上一手,彰显一回君子风范!”
薛侃向朱厚炜揖首行了一礼,自嘲道:“师叔方是当今的书法大家,学生可不敢班门弄斧。既然恰逢其会,师叔何不小露一手。”陈九川、梁焯和马芳几人也连连附和,马芳道:“校长,还是您来吧,从军校出来,咱可是多少年没见过您的墨宝了!也让弟子开开眼界。”
张老茂见几个四五十岁的人都称呼模样年轻的朱厚炜师叔或者校长,心里正兀自感到奇怪。却见朱厚炜转头对他笑道:”张掌柜,我帮你写封求亲书,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张老茂一听大喜,头顶的像鸡啄米,又喃喃自语,“天爷啊!俺不是在做梦吧?刚刚才求亲,就有几位贵客替俺写求亲书。俺老张今天祖坟冒了烟,鸿运当头啊!”
一阵手忙脚乱,老板娘找出墨红纸,递给张老茂就红着脸又跑到后院去了。陈九川手快抢着磨墨,薛侃只好铺纸,朱厚炜问了张老茂个人情况,听说他还是西征军的将士,更加来了兴致。思考了一会,运如飞,眨眼间一篇数百字,字字方正的求亲书便已写好,梁焯笑着道:“掌柜的,你今天赚大了!我师叔这书法在京城是万金难求的,你可要好生保管哦!”
“那是,那是!”张老茂懂个屁书法,他以为客人是在跟他开玩笑,不过看那字确实非常漂亮,龙飞凤舞的,比洛阳城最大商场匾额上面的字还要好看,他也知道这可能是位书法名家。心里更是美滴很!
朱厚炜写完,拿起求亲书,对众人笑道:“好了,我是写完了,下面谁愿意给这位张掌柜当次递书的媒人啊?要不,平阳,你来!”薛侃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能在师叔的书法旁边留名,这样的好事,学生岂能错过?张掌柜,我给你当次递书的媒人可好!”
“那敢情好!”
张老茂都快乐疯了,没想到自己刚刚求完亲,转眼啥都齐备了。热热闹闹把定亲的程序走完,张老茂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真把自己当做主人了,跑前跑后,里里外外殷勤的招待客人。朱厚炜一行人也没多做停留,大家休息了一会,吃完西瓜留下十块银元就准备出发。张老茂和秀姑今天如愿以偿,哪里肯收客人的钱,追了出来就要把钱退还。
“留着吧!这算是我给你们结婚的喜钱。”朱厚炜笑着把钱推了回去,又拍拍张老茂的肩膀对着秀姑说:“秀姑娘,我刚才写求亲书的时候,才知道张掌柜还是为西征的英雄,这是一位为国流过血,有大功的好汉。这个男人虽然丑,但心地良善,为人和气,又能吃苦赚钱,应该是个不错的伴侣。刚才我也听到了你的经历,你也是个自爱自强的好女子,不要听那些流言蜚语。你能够凭着自己的双手自救,从废墟中活下来证明你也是位坚强的女人。希望你们今后相互扶持,好好珍惜往后的日子吧!”
秀姑被朱厚炜说的眼圈发红,她杏目含春地望着张老茂,此时张老茂却笑得像个傻子,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位大人,您就放心吧!别人爱说啥俺才不会听。别人把秀姑当根草,俺会拿她当宝,一辈子对她好!俺是当兵的,一口吐沫一个钉,决不食言。”
“好汉子!”朱厚炜再次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翘起大拇指:“这才像个军人,祝你们早日完婚,早生贵子。有缘再见!”等众人离去,小两口站在路边看着越走越远的车队,刚才的那一幕仿佛还在梦中,正在这时,茶掤内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掌柜的,你狗日的真是好命。我的天呐!作媒的竟然是他。”
张老茂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冯三,手里还拿着他们俩的那封求亲书左看右看,口里还啧啧称奇。张老茂勃然大怒,赶紧走过去,劈手夺红纸,怒道:“冯三,干嘛动我的东西?弄坏了,你赔得起吗?咦!你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