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的好心根本没维持多久,当他来到太上皇的寿安宫请安时,正巧又撞见了两代帝王的争吵。
周围伺候的人噤若寒蝉,低低的头恨不得让人瞧不见他们。
而明宣的到来让这些人顿时松了口气,用十分期待的眼神,希望明宣能进去制止这场争吵。
不怪他们对明宣寄予厚望,以往皇帝未继位时,明宣这个太孙便是两者之间的润滑剂。
而且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主子心一旦不好,他们肯定要倒大霉。
明宣自然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想法,也不在意。
他担心的其实还是父皇与祖父的争吵传出去以后引发的连锁反应。
待明宣得了许进去了大以后,这对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之间的气氛已经平静下来,只是眼可见的,两人相处仍有些僵硬。
明宣见此,也不挑破,请安行礼后,便笑嘻嘻的说起自己刚才在花园中的见闻。
“父皇,可见儿子没有骗您吧!中华儿女多奇志,奇女子可一点不少!”明宣忽然对皇帝说道。
皇帝闻言挑了挑眉,他想到以前明宣那些异想天开的话语,不由有些好笑。
太上皇不知根底,见两父子之间似乎有自己的秘密,有些不高兴了,便说道:“明宣啊,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哪里值得你惦记。
若是你喜欢她,就跟你母后说一声,让她好生伺候你就是了。”
明宣听了不正色,反驳道:“祖父,您这么说,孙儿真的要生气了。
且不说孙儿对她并没有男欢女之心,只听她的话,好歹不是那些腐儒教出来的木头人,孙儿便欣喜不已了。
孙儿到底当了多年的女孩子,虽是迫于无奈,但也明白女儿的无奈。
男儿就算再如何贫困卑,只要上进些,就有自己的出路。
女子就不同了,她们只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浮萍一般。但偏偏她们自己又自苦不已。
如今,若是有女子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并且有心自己闯出一条路来,孙儿只觉得之前的感同受并非笑话。”
说道最后,明宣想起了自己,前世作为女孩子的记忆恢复之后,与今生的所见所闻两厢一对比,心中愈发无力。
明宣只觉得十分幸运,能在这封建时代成为一个男丁,但那些封建时代下的女悲惨遭遇又让明宣如鲠在喉。
如今偏偏太上皇那副不在意只把女孩子当做顽物的模样,心里的火便根本憋不住。
皇帝也诧异明宣的激烈反应,但见到太上皇表似有不对,也忙训斥道:“明宣,你说这些作甚,这男女本就是天定,昔父皇和你母后将你当女孩养,是为了你的命,可不是让你真的当女儿的!”
太上皇也悚然一惊,顾不得先前对明宣言辞的不高兴,也忙道:“明宣啊,祖父也只是说说,你不要当真,不喜欢那个宫女就不喜欢吧!,她的去处你决定就好。
不过,明宣啊,你是你父皇唯一的儿子,你可不要任啊!”
听得出太上皇语气里的担忧,明宣只觉得哭笑不得,但看到自己似乎差阳错拯救了两代帝王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不过明宣还是不太满意太上皇的话语,但也明白,这是时代注定的差异。
太上皇作为一个封建君主,真的有心体会女子的不易,为女子发声,才让人觉得惊悚呢。
明宣自知即使提升女子地位,也不急于一时,现代所学的马哲等课程,让明宣理解其中的难度和所需的条件。
比如,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等。
而且这里边不仅是女子不易的问题,触及根本,说到底这是封建社会,不论男女,皇帝所处的地位就注定了不可能达到前世那个人人平等的社会。
明宣作为既得利益者,不会这么愚蠢天真。
明宣想到这,忽然说道:“祖父这么说,那就答应明宣一件事好不好?”
皇帝和太上皇一时之间被明宣这理直气壮的话给弄蒙了。
尤其是太上皇,明宣在他面前一直很乖巧的模样,基本没有叛逆的时候,这会儿见了不由瞪了皇帝一眼,他觉得是被皇帝给教唆坏了。
而皇帝其实更清楚明宣的秉,对明宣得寸进尺的行为并没有很意外,但他也没料到,明宣竟然长进了,连在太上皇面前都这么大胆了。
皇帝瞅见太上皇对他怒气颇多的眼神,心也不太妙。儿子做错事,他这个老子背锅又是什么道理?
皇帝用十分不善的眼神盯着明宣,说道:“徒明宣,朕往教导过的孝悌之道你都忘了?”
明宣不由打了个激灵,忙要说什么,就被太上皇给打断了。
“皇帝,你胡说八道什么!在朕这里说这些,这是冲谁发火呢?”太上皇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俗话说隔辈亲,隔辈亲,这话放在太上皇与明宣这个太子之间体现的十分明显。
明宣见状,忙跳到太上皇跟前,小心翼翼的给太上皇顺气,小心道:“祖父莫要生气,祖父最好了,父皇不乖,您莫要和他计较。”
听到这话,太上皇的表好看很多,皇帝却是一脸冷面,刀子一般的眼神直往明宣上插。
明宣见此,吓得子不经意的往太上皇后躲了躲。
太上皇见了,不耐烦的对皇帝道:“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去忙朝政去吧!我有明宣孝顺呢!”
皇帝无奈之下,狠狠地瞪了明宣一眼,然后便告退了。
等皇帝走后,明宣才悄的松了口气。
说实在的,明宣自认自己闹这么一出,也有为父皇解围的成分,毕竟两代帝王为太子的教育问题争执,总比在朝政上有分歧要好吧?
前者大半算是家事,后者可关系整个朝廷呢!
但想着自家父皇离去时的愤怒表,明宣此刻也有些不确定了。
别自己回去了以后,就被父皇翻脸不认人吧!
明宣在这胡思乱想着,而太上皇瞧着明宣脸色一会一会儿晴的样子,怒气全都消散了,反倒只觉得好玩。
都说老小孩,太上皇也忍不住童心乍起,忽然大声喊道:“明宣!”
陷入沉思的明宣陡然清醒过来,回神过来,才抱怨道:“祖父,您干嘛忽然吓了我一跳?”
太上皇哼哼一笑,道:“哦,既然你这么说,想来是没有事求祖父了是吗?”
明宣一听,连忙傻笑试图敷衍过去。
太上皇却似乎有了戏弄孙子的心思,歪在椅子上叹道:“唉,果然是年纪大了,才坐一会儿,就腰酸背痛的。”
明宣闻弦琴而知雅意,立马狗腿的走到祖父后,“祖父,孙儿给您按摩!”
经过明宣小心讨好,太上皇终于松了口,慢悠悠的说道:“你这滑头小子,说罢,想要祖父做什么?”
明宣闻言十分高兴,忙道:“孙儿听母后说,江宁织造局有许多女工,不过她们处境似乎颇为艰难,孙儿想请您许,让母后派遣宫中女官作为她们的上司。”
“嗯?”太上皇听到明宣的要求不愣住了,不等他问起原因,明宣继续说道:“祖父,您可听说最近的苏州织造局贪污一案?”
太上皇拧住了眉头,有些不高兴的道:“你是说那个贪污的太监王贤?他和你所求之事有何关联?”
不怪太上皇不高兴,因为之前他就是因为这件事和皇帝争吵,皇帝似乎想借此事来在朝中掀起一场大案,此时明宣又想插手,太上皇甚至都怀疑这爷俩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的!
明宣脸色凝重,道:“祖父明鉴,这王贤若仅仅贪污也就罢了,可他私下做的龌龊事实在令人不齿,当地百姓都有风闻,都说苏州织造局已经成了青楼院,当地官员对此不仅不闻不问,甚至还推波助澜,参与其中的不在少数。
偏偏织造局这种地方,根本少不得技术精湛的绣娘和女工,因为这件案子,这些绣娘与女工们的名声也坏了,不少人家都不愿家中女眷沾染这些脏水。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偏偏织造局也是官府,他们为了不耽搁织造局的事,迫那些绣娘女工们回去。
但其中有几位绣娘女工据说不堪受辱,在家自尽亡...”
说到这明宣心中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所谓的自尽亡可未必是自愿的,更大的可能是她们的夫君家人为了一个好名声,死这些绣娘女工。
但这些事根本无法说清,虽说当地风气保守,宗族林立,但归根结底,还是苏州织造局的问题,若是苏州织造局的问题不能好生解决,以后那些女子们怕是生存更加艰难了。
明宣也更希望能给那些绣娘女工们创造一个好的环境,毕竟有了经济权才有话语权,若是她们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对女子的地位也有很大的好处。
太上皇听了明宣一番话,也不由震怒,“明宣,你说的是真的?这王贤这般大胆?可他分明是个太监!”
太上皇自认见多识广,但他不是底层出的人,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也从未有人敢拿那些龌龊事污他的耳朵。
而这次王贤贪污案是被苏州的几名举子上告的,他们自持是读书人,不肯把这些事诉之于口,因此只告了王贤贪污,当然也和这几名举子背后指使的人的目的有关。这是后话。
而太上皇其实也不在意一个小小的王贤,他深知宫中太监被派到外边,所谓贪污受贿是一定了,不过这些在太上皇眼里都是小事,他只要能确定这些太监充当他的耳目就可以。
不过最让太上皇愤怒的是,这等肮脏事竟然都传到明宣耳朵里了,作为一个祖父,太上皇怀疑自己孙子是不是被当枪使了。
明宣似是看出太上皇的意思,不过也没解释,只是继续说道:“孙儿并非胡言乱语,其实此事在苏州差不多已经人尽皆知,孙儿之所以知道,是苏州官员女眷来京后传的消息。
而太监王贤贪污案爆发后,这些流言反而销声匿迹,孙儿怀疑其中有些猫腻。
而且孙儿想着,不管朝廷如何处置王贤,那些绣娘女工总归是无辜之人,孙儿担忧她们遭受池鱼之殃,便私心想着,若是能让宫中女官管理这些女子,总比太监和官员们要方便许多。”
这话让太上皇心中心思百转千回,不过对明宣的请求反倒不怎么在意了。
太上皇当然看得出明宣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所谓女官去苏州织造局任职的事,而是为了把这些内里的猫腻告诉他。
不得不说,明宣的话打动了太上皇,太上皇原本不赞同皇帝大动干戈的原因主要在于,他认为如今的况没太多不好,但既然其中问题不小,太上皇也不至于故作粉饰,掩饰太平。
于是太上皇便挥挥手,道:“行了,你那些小心思朕都知道了,不过这女官一般只在内廷任职,从未有出宫任职的况,你让祖父和皇帝皇后商量一下,先回去吧!”
明宣见自己被用完就扔,不由悲愤,但是瞧见祖父一脸深思的模样,也不敢再闹腾,只能瘪瘪嘴退下了。
临走前还依依不舍的对太上皇道:“祖父,你可千万别忘了和父皇说啊!”
太上皇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
等明宣出去以后,太上皇忍不住摇头叹气,笑骂道:“这臭小子,都会和他祖父耍小心眼了!
不过也好,省的整天跟个孩子似的,只在意那些不重要的东西。”
太上皇以为明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毕竟以太上皇的心思,可不认为明宣真的妇人之仁,只是怀着仁慈之心,不过这是好事。
但明宣如何想的,恐怕不管是太上皇还是皇帝皇后都未必了解,没办法,谁让这世上基本没有第二个从那个平等和睦的社会而来的人呢?
已经出宫的明宣表中流露出一丝落寞和孤独,但没有任何人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