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从徐新泰的院中出来,情绪激动,颦儿和翡儿正站在院门口观望,看着新月从里面出来的样子,立刻就跟了过来,新月走了几步,再往前,就是后院设的宴席了,她实在打不起精神,掉头欲走,却一头撞在了颦儿的怀里。
颦儿立时抱住了新月“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新月一听是颦儿的声音“去,翡儿去把我大嫂叫来,我,我在前面的亭子里等她。”
“好,奴婢这就去。”颦儿抱着新月,而翡儿也就只得先去找曹氏。
新月垂着手,由颦儿扶着,走向不远处的亭子里。亭边有假山,可以有所遮挡,新月坐在亭子里,就从怀里扯出手帕,擦干净脸上的眼泪。
“夫,夫人,您”颦儿不信新月怎么突然就变了脸,原本还泪眼滂沱,这会也只是因为哭得狠了些,还有些噎声,只是眼中并不再流泪。
“若,若哭的久了,我的眼就要真的肿了起来,一会回到宴上,必要看出破绽。”新月露出手来,拇指掐的食指已经快要出血了才忍下。
“夫人,您侯爷打您了?”颦儿看着新月衣服上的灰尘,而身上并不是像有什么伤疤的地方,又翻开她的衣领,脸上也没见有什么红肿的地方,但新月刚才哭得厉害,颦儿急的也要掉泪了“夫人,您到底伤到哪里了?”
“没打我,他再怎么心硬如铁,也不能打我啊。”说着,新月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手上的灰,而衣服上的灰尘,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都说了,穿那件绛红的袍子,这件袍子这么漂亮,每次都弄成这个样子。”
“等这次事了了,咱们做十件,嬷嬷给您裁,我亲自给您做。”说着,颦儿拉起新月的袖子,用自己的帕子去擦,但不知何处沾上的水,将灰尘晕开了,大半个袖子上,全都是污渍。
“这,这是怎么了?”曹大嫂嫂正在厅上安排用饭的事情,却见翡儿从后面绕上前来,叫她过来,敢绕过假山,就见新月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坐在亭子里,见曹大嫂嫂来,新月站了起来“嫂嫂,给你添麻烦了。”
“不必如此客气,你,去了你哥哥房中一趟,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曹大嫂嫂也是生怕新月挨了打,虽然她知道自己丈夫的为人,但,她嫁入徐家十年,从未见过这对兄妹,一起吃过一顿饭,喝过一杯茶,新月兀自坐在此处,曹氏还真是一时拿不准她是怎么了。
“嫂嫂,我这,这衣服脏了,您,您能借我一身衣服,和,和一点冰,我镇镇眼睛,眼热的厉害。”新月一句话说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也又要流出来,她忍着,伸手摸向自己的脑袋,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头上的玉簪。
曹大嫂嫂见新月这动作,立刻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从怀里拿出手帕,擦拭着新月手上的灰尘,说道“新月,我总是怜你,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连婚事,都可以别人抢去,不受安排。我作为你的长嫂,却未能尽到义务,为你说话撑腰,我时时愧疚。而你的态度,也总是向我证明,你同我是隔着一层的。你每次非到了没有办法的地步,才会开口求我办事,而且每每都送我东西,我为你备嫁妆,你回礼的时候,里面东西最多的几个箱子,封条都没有拆,尽数又给我送了回来。就连这次,你希望我能说成我弟弟与豫王家的瑶儿的婚事,也是第一次主动登了我的门,送了我好多礼物,新月,你真当我,缺你的首饰,你从未把我当做你的家人。这些年,你哥哥从外带兵,家中只有我一人,无公婆伺候,中馈之事也是没什么难的。而你,是我始终无法取悦和亲近的。今日见你对瑶儿的维护,教导,或许是我做的不足。”
新月看着她覆在自己手上的手,新月犹豫一番,把手抽了回来,道“不知嫂嫂,可有干净的衣服和冰块。”
“是,是我胡言乱语了,走吧,去我房里。”说着,曹氏难掩失望的走在前面,和新月一起,往后面的院子去了。
衣柜打开,新月望着曹大嫂嫂的衣服,然后笑了,曹大嫂嫂亲自去给新月拿冰了,屋子里只剩下颦儿,翡儿和新月。
见新月总算是露出一丝笑容了,颦儿问到“怎么了,夫人?”
新月其实并不讨厌这位曹大嫂嫂,而且她也一直向自己示好,只是自己一直在拒绝而已。如今,整整一衣柜的衣服,就这么展示在自己的面前,还真是有满心的真诚,但新月并不打算领她这份情,而是伸手拿出一件宽袖的褙子,对颦儿说“给我换上吧,再给我梳下头发。”
“是”
从曹氏房中出来,已经到了用午饭的时间,而曹氏也先走一步,去安排开宴的事情,新月这一来一去,耽搁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而且就算是用冰敷了脸,新月的眼下还是红肿着,能被瞧出来,如此,新月倒是想好了对策,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瑶儿正坐的百无聊赖,看见新月回来,惊喜的叫了一声“大嫂,您”
得到新月的眼神制止后,瑶儿立刻压低了声音“曹大嫂嫂说,快要开席了。”
“你这丫头,是怕我在自己娘家里吃不上饭吗?”说着,新月就已经回到了自己刚才坐着的位置上,大大方方的露出自己的脸,反而显得没什么可隐藏的了。
瑶儿看见新月的红肿的眼睛和眼色,开口问道“大嫂,您这眼睛,是哭了吗?”
说完,新月像好像没发现一样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脸“我”
“夫人”翡儿有些慌张的从怀里拿出镜子,递给新月,新月看过以后,有些懊恼道“不是说看不出来吗?”
如此,新月和瑶儿这么一说,让全场的贵眷都看了过来,新月眼神黯了下来“我与哥哥,已经有半年多没见过面了,而且再过不久便是母亲的忌日了,所以”
众家眷又是对新月一番安抚后,曹大嫂嫂也走了进来,道“诸位夫人移步饭厅,咱们开席。”
到了饭桌上,见话题又转到了最近宜达将军家得了个大胖嫡子,这是他们家夫人,嫁进门十多年来,第一次生育。一时间成了京中夫人最关注的话题,新月从旁听着,也是轻咳一声,再见瑶儿,早就试着神游,不去听这些对她这个未嫁之女来说,甚是出格的话语。
新月见她无聊,新月伸手为她加了块她一直都在看着的玉蓉饼“尝尝”
“是”瑶儿动筷,虽然糕饼的滋味是她喜欢的,但她也是小口小口的吃,吃的甚是辛苦,倒是引得新月笑了起来,瑶儿见新月嘲笑她,更加的气恼,但因着人多,没有一点办法,只得又夹了一筷子玉蓉糕,放在新月的碟子里“大嫂您也是。”
李氏抬眸见姑嫂二人如此和睦,不仅开口问“你们姑嫂在说什么有趣的事?”
新月笑着看向李氏道“这丫头,当着夫人们的面,倒是害羞了起来,从前在家里,这玉蓉糕,只要我房里的嬷嬷做,非得藏起几块来,不然我是一口都吃不上。没想到她还会把这玉蓉糕放在我的碟子里,我还觉得好奇,是不是嫂嫂家的玉蓉糕不好吃,仔细想想,倒是这丫头懂事了,知道了克己复礼的的道理。”
瑶儿听后,并没有慌张,还是清楚地点评起了这方不大的玉蓉糕“曹大嫂嫂家的玉蓉糕,糕面雪白如玉,糕碎正如玉屑一样,还香甜如蜜,独有一些松香,内里更是松子馅料,瑶儿想着,大嫂您最喜这松子的香气,定是喜欢。所以想让大嫂您来尝尝,回到家以后,让王嬷嬷,做给我吃。”
姑嫂二人这番话,虽然道出了瑶儿是个爱吃的丫头,但却是个会吃,懂吃,有品位的,反而有着几分雅致。
果然,李氏满意的笑了起来,然后指了指眼前的拿到芙蓉团饼“你喜欢吃玉容糕,想来也会喜欢吃这个。”
“是”瑶儿吃了两筷后,又品评了一番,饭桌上的人都不住的点头。李氏对着新月点了点头,新月知道,这是李氏,认可了瑶儿。
新月难忍心中的激动,忍不住的加深了脸上的笑容。
“说起宜达将军家的胡夫人,新月夫人与小王爷成婚也六年了,膝下犹空啊。”王氏说完,不仅是新月,曹大嫂嫂都按压不住想要说她几句,但李氏却抢在女儿前头,对着镇北侯夫人开口问道“先头的那位那位张娘子,留下来的两个孩子还好吧。”
王氏没想到李氏会突然提起那位难产去世的张娘子,张娘子是自己婆婆的亲侄女,如此说起,镇北侯夫人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那两个孩子,一直养在我的膝下,大的那个今年已经五岁了,再过几年,就能带出来见人了。”
“小的那个呢?”李氏接着问。
“难为她娘用尽了力气把她生下来,身体一向都好,就怕那些眼皮子浅,出生又不高的人,想错了主意。”说到这里,每个人都知道镇北侯夫人,说的是就坐在她身边的王氏。
“家里用久了的奴婢,都有昏头的时候,何况是有旁的指望的人。婵儿啊,你跟在你婆婆身边,好好做帮手,先前的张娘子做的就很好,你也不能丢了分寸。”李氏这会又恢复了一幅慈爱的姨母的样子,但是王氏的母亲是庶女,李氏自然瞧不上她。
“是”王氏被婆婆,姨母几番教训,自然要收敛一些。
新月掀开放在手边的汤盏,是一道健胃益脾的山药枸杞汤,排骨拆了骨才放进去,吃起来既美味又不必担心骨头,新月暗赞曹大嫂嫂的细心,转念想,李氏也是这种细心的人,瑶儿大大咧咧的,二人脾气不对可怎么办。
“大嫂,不用担心。”瑶儿像是看透了新月的想法,伸手拉住新月的手,悄声的对新月说。新月点点头“好”
饭后,又喝了会茶,这场宴才散去,新月有些疲倦,但李氏还是拉着自己说话,热络又自然。
“好孩子,那咱们到那日再见”见新月的轿子到了,李氏亲送了新月出来,新月和瑶儿行礼后,也就告辞了。
做回轿子上,新月松了一口气,但还没来得及歇息片刻,颦儿得了府里的消息“夫人,王爷,小王爷再过三到四日就要进京了。”
“我知道了”新月闭上眼睛,右手搭在左手上,拧转着手腕上的镯子,瑶儿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等着她出嫁后,自己对姑母的承诺和报答,也就结束了。
到了豫王别邸,瑶儿第一个从轿子里出来,好似是憋坏了她,走进院子的步子,也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进去了。
新月跟在她的身后,刚刚走进院子,就被去而复返的瑶儿差点撞到“那个王氏还是汪氏,真的跟狗一样,只会汪汪叫。”
“她又没对着你叫,你生什么气啊。”说着,新月拉住了瑶儿,抚了抚她额间的碎发“曹夫人也出言训斥过她了,以后你们遇见,也不必怕她,跟不必离她。”
“大嫂你不生气吗?她说您和大哥哥没有孩子。”
“她也没有说错啊,我跟你大哥就是没有孩子。”新月倒也豁达“而且你大哥也有孩子,那就是眺儿。”
“大嫂,您和哥哥婚后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半年,怎么会有孩子了。”
“累了吧,回去休息吧。”说着,新月让兴儿扶着她回自己的院子去休息。
这日,新月安排了一整天,关于瑶儿婚事的事情,反反复复也就这些流程,但新月每件都亲自安排排演,一直到下午,才告一段落。
她累的脱力,一直在床上睡到晚饭时间才起。
掌灯后,新月依然不想起床,半个身子都靠在穿上,手里端着一盏水米汤,喝了两口也失了兴趣。
递给翡儿,颦儿从外面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夫人,李大夫不是说您忧思过度,如果不多吃茶饭的话,恐要出大事的。”
新月摇头“我是午间吃的晚了些,又睡了好久,所以吃不下东西。怎么样,那边收拾好了没有?”
颦儿不肯说,非看着翡儿手里的水米汤,新月无法,只得一口口的喝下碗里还算爽口的米汤,见一碗米汤见底,颦儿才张嘴道“夫人吩咐的住处,王嬷嬷已经安排妥当了,其余的,都等着夫人过去以后再安排了。”
“那便好。王爷和小王爷他们住的地方呢?”
“王爷住在世子和夫人的院子里,小王爷和萧娘子还是住在小王爷的院子里,二爷和三爷都住在珊儿小姐的院子,珊儿小姐的院子左右两边有条小经,正好把两位爷住的房子隔开了。”
“那就好,他们明日就要来了,一切要妥帖才行”新月伸手从一边的架子上,拿起自己看了一半的书,继续看了下来。
“是”颦儿应道。
“夫人,那几个大箱子,是做什么用的?”从翡儿到了金陵第一日,就觉得摆在房间一侧的好几个大箱子,就很让人在意,
“那些明日就要送出去了,不用管了。”这里面,差不多是新月所有的东西,向前从东都带回来的东西,一片包袱布都没往这边送,都被王嬷嬷带去京郊的庄子了。
“夫人,有您的信”二门传来消息,看门的婆子送上了一份刚送上来的信。
“拿上来吧”新月看了一眼时辰,这会有谁会送信呢。
接到信,新月就知道是谁了,展开信纸的时候,新月笑了“他居然还会写信。”
“怎么了?”翡儿给新月换好碳炉,新月竟然躺在床上,轻松的笑着。
“晋王离京了?”新月问。
“是,今日一早”翡儿也收到了消息。
“恩,我知道了,他的夫人再过一两月就要生了。”说着,新月也看完了信,随手把信团成团,递给翡儿“烧了”
“是”说着,翡儿当着新月,把信纸放在了炉火里烧了。
收到的信让新月一直很开心的笑着,颦儿和翡儿看着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笑容的新月,尝试的的问“夫人,什么事让您这么高兴?”
新月皱眉,才意识到自己在笑,不知道这时候笑,合不合时宜,总之,新月觉得事情到了一个结束的点,自己得到了片刻的轻松。
信是容映的信,上面告诉了自己一个消息。说再过半月,最迟一月,梁国就要递国书来,为太子求娶和亲的公主。太子已经有了正妻,嫁过去也只能是侧妃,而求娶的人
“若仪公主今年几岁了?”新月问道。
颦儿想了想“与奴婢同岁,虚岁十六了。”
“是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新月点点头。
“夫人说的是公主吗?可是也没见陛下和皇后娘娘为她定下驸马啊。”
“我说的是你,再留的话,你就成老姑娘了。那日你同我说的,那个与你是同乡,在我哥哥军营里当兵的小伙子,可好?”新月歪着头,见颦儿果然又脸红了。
“夫人,您现在焦头烂额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不必再为了奴婢的事情而操心,不如等夫人如愿以偿了以后,再来操心奴婢的事情。兰儿姐姐和蔷薇姑娘,也是十七八岁白嫁人的。”颦儿自然是一口回绝了新月,新月一听还是有些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道“好!”
一大早,新月被门外的一阵响动而吵醒,她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大亮,自己好像睡过了头,那两个丫头并没有叫自己。从床上坐起来,自己穿上鞋和衣服,朝着有想动的地方走去。
刚到门口,新月听到有两个自己不熟悉的声音,在和颦儿吵架。
“我们是萧娘子身边的人,以往夫人不在东都王府的时候,都是我们家娘子在府里主持内事。到了这别邸,我们奉娘子的命令,来查看各处住处的情况,还没有进门呢,就被你这个贱婢拦住,快些进去通报你的主子,耽误了事情,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只听颦儿语气如常,并没有什么不悦,也没有跟刚才说话的那个女子说话,而是带着吩咐的语气道“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贼人,张口闭口什么妾室管家,正妻得陪着的疯话,压下去打一顿,再送到衙门里去。”
“是”在这座别邸里,自从徐氏去世以后,新月是说一不二的,这两个无脑的蠢货,一开始就惹错人了。
颦儿转身进屋的时候,见新月散着头发,衣服却已经穿戴整齐,知道她已经醒来有一会了,刚才的事情想必也听到,细声道“夫人,刚才的事情“
“你处理的很好,不过打完她们,不是送到官府,而是就地发买了,她们的身契同萧氏去要,不给,就说我说的,也打她一顿。”新月眼神一沉,颦儿点点头“是”
这个小插曲后,新月看了看时辰“你今天怎么没有叫我起床?”
“早起奴婢派人去码头打听王爷和小王爷的船,那小厮递回消息说,还没有见到咱们的船,所以奴婢想着,不用让夫人您起来等着了,您可以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东都不行,在咱们的府上还不行吗?”颦儿其实是动怒了的,这会儿说话也有些意气用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