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回头,见跟上来的,是刚才在饭馆中,被柴璧之称之为季老板的六宝斋的老板。
“公子有什么事吗?”翡儿拦在了两个人前面,让他不要再上前。
季老板立刻止住了脚步,拒身一礼“徐姑娘,在下姓季,名飞宇,这次特意追上来,是为了感谢姑娘的。”
“我刚才也没有帮上什么忙,反而还耽误你做生意,如此你倒要感谢我?”新月很是疑惑的问。
“姑娘,请听我说,几个月前,我在一次外出时,遇到了一群打手,一路追到金陵城外,依然不肯罢休,幸好遇见姑娘你仗义相助,还把重伤的在下送到医馆里医治,这才保住了性命。当时在下意识不清,只是听姑娘,和送在下去医馆的侍卫断续续说的话,以为您是太子殿下的侧妃,后来多方打听,东宫中也只有太子妃一位,今日又听闻太子妃病逝,在下还以为”
“你为什么?以为我,死了?”新月对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听他这么说,倒是想起有这么回事,不过她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自然不敢这么诅咒姑娘,现在已经知道姑娘你的真实身份了,姑娘在上,受在下一拜,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但只要姑娘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定当倾尽全力。”说着,季飞宇忽的跪在了地上,新月赶紧伸手去阻止,可是为时已晚。
“季公子,您赶紧起来!这可是在大街上,你若是为我着想的话,就不要如此了。”新月此时有点儿后悔没有带帷帽了。
“是,是在下考虑不周。”季飞宇听了以后又立刻从地上起来,只是他原本素洁的袍子,已经粘上了泥土。
“季公子何必行此大礼呢,小女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既然公子已经没事了,那就好了。天色不早了,小女要离开了,告辞。”看着已经有些黑下来的天,去逛布庄的计划,也被柴壁之给打乱,这会儿也只能先回家去。
“姑娘,在下要做点儿什么,报答姑娘才行。”季飞宇自然不肯新月就这样离去,连忙又追了上来。
新月看着心有余悸,伏在自己身边的颦儿,对季飞宇道“季公子,您怎么看也知道,小女现在并不方便与你在这里闲聊,你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那作为你的救命恩人,我要的报恩就是不需要你报恩,可以了吗?我现在想带着我的丫鬟赶紧回去,谁能想到在酒楼吃饭都能遇到这样的恶少。”说着,新月和颦儿,翡儿上了马车以后离开了。
在马车上,新月伸手拉住颦儿的手,只觉她的手冰凉“好姑娘,吓坏了吧?”
“姑娘,奴婢没事。倒是您,与那恶棍纠缠,还有可能会连累您的名声啊。”说着,颦儿有些激动的反握了新月的手。
新月笑了笑“我这名声反正没有什么好丢的了。我声名狼藉才好呢,这样我就不用再嫁人了。只是哥哥嫂嫂的名声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收拾一下这个柴壁之才行”
“那奴婢可要等着看,姑娘,您上次说收拾一下珊小姐,就把她新做的绣鞋丢进了池子里,她发了好的脾气,又把姑娘您的鞋子丢进了池塘里,夫人罚你们两个人都不能吃晚饭,在院子里罚站,非的是世子殿下为你们求情,您才能回房中。”颦儿一说,新月顿了顿,这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是啊,不过,珊儿是我的亲人,我做的,也不过是这样的小把戏。而柴璧之,必要付出代价才行。”
颦儿和翡儿都看着新月沉下来的脸色,片刻,翡儿小心翼翼的说“江将军不是已经为咱们解围,又教训了柴世子了吗?”
新月根本就没有想到今日会遇见江扬,这样的巧合,真是让人头疼“何必受一些我们永远无法回报的人的恩惠。”
“姑娘,喝口水吧,你的嘴唇都干了。”
回到府中已经有好一会了,新月始终坐在自己床边的榻上想着什么,颦儿细心的为新月端了一杯茶。
新月伸手接了过来,但是并没有喝,而是对颦儿说“去请大嫂了吗?”
“是,夫人说这就过来。”颦儿这也是刚从曹氏的房中过来。
翡儿收拾好了新月换下的衣服,将新月腰间佩戴的荷包,玉佩,一些私用的物件都放在新月身边,忧心忡忡的说“姑娘,您的那只淡绿色的荷叶荷包不见了。”
新月抬头一件,果然,其他的都在,唯独少了那只绿色的荷包“是掉在哪里了吧。”
“奴婢记得您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有,奴婢见您裙上有些污渍,给你擦拭的时候,它就在您的腰间的左边。”
新月有些忧虑,这种私人之物如果掉在外面,可并不比掉个簪子,步摇来的简单“是不是掉在吃饭的地方?”
“是有可能”翡儿一直陪着新月身边,但也是没有想到这荷包是什么时候丢的。
“怎么了?”曹大嫂嫂进来的时候,见新月正在一手扶额,忧心忡忡的想着什么。
“只是丢了个荷包,不过那荷包上,并没有能印证我身份的东西,今个也是我第一次戴,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嫂嫂您坐,我有些事跟您说。”
“让跟着你的人仔细些,能找还是要找回来的,不然总是个事。若是掉在了什么知道的地方,派人去问问吧。”曹氏点点头,觉得确不是个应该大意的事情。
“好”新月点点头,决定明日让下人去六宝斋附近找找。
“说吧,你这忧心忡忡的,定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曹氏一眼就看出新月的烦恼不止这一桩。
新月叫曹氏来,就是有事要说,于是就把今日在宫里,太子妃身边的侍女玫儿攀咬自己,又如何解决的事情,都与她说了一遍,最后道“嫂嫂,我自宫中与太后商议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出谁要害我,污夺我的名声,我本担心是宫里的人,可是宫里与我有干系的妃嫔,甚至是皇后,我都与她们毫无愁怨,那玫儿最后都是死咬着我,就被皇上杖毙,我并未问出是谁要这么对我,嫂嫂你在宫外,又善于查人体谅,你替我想想,我究竟是悄无无声息的得罪了那个能指使玫儿的人。”
“怪不得我进来时,你忧心忡忡,脸上阴沉的都要下雨了。却不用太过忧虑,她既害了你,一次未曾,肯定还会有下次,但是只要是起了害人之心,就一定会留有马脚,这玫儿,已经是步死棋,那人心里定会放松一些警惕,你啊,行止踏之都谨慎一些,我们既找不到躲在后面的手,就要积蓄力量,等手伸出来的时候,将她一把抓住。要说是你问的人选,我从闺中,就听说过你的名头,那是比皇后的侄女,惯出皇后的家族出来的柴郡主还要响亮。你婆母对你的照顾,和名声的维护也是十分用心的,除了宫宴外,你几乎从不在其他的宴席上出现,但是外人口耳中,总有你的传闻,但大多都道你是个聪慧娴静的女子,而且,是要嫁给太子的人。你说的对你有敌意,甚至被你抢去光芒的人,何止一个两个,那个柴壁君,柴郡主都得恨得你牙痒痒。不过,这些人都是世家大族的小姐,又不是什么大的事情,又何必出手害你呢?”
新月听了,觉得曹氏也说的非常有道理,虽然不能坐以待毙,但是自己可以先做无事发生的样子,佯装不知,然后布置一些陷阱,或许就更有收获,只是新月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对别人来说,是那么难过的事情“嫂嫂,哥哥再过十几日,应该就可以回家了,陛下的旨意,我寻摸着,也要下来了,以后定会不好过一段时间,只是现在也是暂时的,太后已经答应过我了,会找机会为哥哥求情的。”
“真的?你哥哥能回家就好,什么好日子不好的日子,只要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就不算太坏。”曹氏伸手,摸了摸新月的脸颊,但见她依然是愁眉不展“还有什么事吗?”
新月想了想,曹氏既然是自己的家人,她思索片刻,就把太后要为自己指婚江扬的事情,告诉了曹氏。
曹氏听后,惊讶的嘴半晌都没合上“我,我是真没想到,那江扬江将军今年都几岁了?”
新月就预想到她会如此,闷闷的说“今年三十有五,有个十几岁的男孩,听太后的意思,如果不是因为太子的事情,今年他就能获封爵位了,是个很有能力又很踏实的人。”
“太后说好的人,一定是好的,那好,那嫂嫂这次亲自为你准备,你放心,嫂嫂虽然没有你姑母那么经验丰富,家中又有了些变故,但嫂嫂一定不会委屈了你,虽,虽是二嫁,嫂嫂也定要让你风风光光的。”
“嫂嫂,我把你当家人,就对你说些心里话吧,我不想再嫁了,我对男子,已经不报以任何指望了,我只想自己过好我的一生。”
“过几日,你才不过二十岁的生辰,听你这话,怎么如同枯槁一般的老妪才说得出来?”
新月点头“我倒是想是个枯槁的老妪,这样这谁都不会来招惹我了。”
“嫂嫂不许你这么说。虽说我们女子,自小就被教导着,从一而终,但是嫂嫂看得出来,你并未从了他豫小王爷,并不把他当做你的夫君。所以,嫂嫂想你遇到那个,你愿意跟从,陪着他的人,就像,就像你大哥一样,他就算今日被贬去马房喂马,我作为马夫的妻子,只要能跟在他身边,我都是甘之如饴的。”曹氏这么看,是个很通透聪明的人,此刻她脸上,和话语中的坚定,是新月无法理解的,但是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感动了新月。
新月点点头“我会考虑考虑的,只是,江将军,或许也是不愿娶我的,你不是说,他与他的夫人,感情甚是笃定。”
“是啊,都说人事都有双面,这对夫妇刚刚成婚的时候,可是一对怨偶,江将军对他妻子冷淡忽视的整个金陵无人不知,他的几个侧室,都敢蹬鼻子上脸,二人成婚了十年,前五年都根本没有好好地说过一句话,后来,不知因为何缘由,二人突然就又好了,恩爱如刚刚成婚的小夫妇,出双入对,就连江将军出征,都要夫人悄悄地跟在驻地外面,一有空就出营看完夫人,最后好日子没过多久,那夫人先是病了,谁知病中雪上加霜的还有了孩子,人也越来越虚弱,最后难产而亡,夫人去世后,江将军整个人都垮了,颓然了好几年,打仗的时候,也是不要命的厮杀,好几次都活不下来,这几年才渐渐好起来,庄老夫人也才给他寻着续弦,但江将军一个都没有答应,一直拖到了如今。”新月略显吃惊的听完,原来江扬跟他的夫人,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随后,新月整理好了思绪道“嫂嫂,你说一个人这一生,能爱多少人?看江将军,他不过爱一个,就那么累了,丢进了半条命,我又做何指望呢?太后说他定是个可以托付终身,对我好,让我依靠的男子,但是容旭何尝不是,只是只是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就比如有人要陷害我,污蔑我,因着他不爱我,心中不会为我着想,就会疑我,甚至不管我,任我被算计戕害,我如果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我干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与容旭的婚姻中挣脱出来?”
曹氏听的并不太懂,因为这些对她,是从未思考过的事情,她是她感觉得出来,这是新月一心向往的“你若是有其他的打算,嫂嫂不能说全力支持你,但一定不阻你。”
“有嫂嫂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新月笑了起来。
曹氏觉得心中暖热,这是她从未见过,与她推心置腹的新月,那个她一直渴望的“接受”二字“新月,你一定会找你的幸福的。”
“我呀,也没什么野心,指望,只要能够自在的过完我的这一生,不辜负我父我母与我的这条命即可。”
“这样就够了,我也希望,敏慧,敏聪如此就够了。”说起自己的孩子,曹氏的眼神就更温柔了。
答应了太后,新月心里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所以她就决定,去亲自见一见这江扬,他都有办法,让庄老夫人这么多年,没能给他娶上续弦,定有的是,推拒这桩婚事的办法。
再不然,只要他不同意,谁还能强迫着他低头不可?
这么想定了主意,新月就在思考,怎么才能见到这位大忙人江将军。
这日,新月按照之前和两个丫头说好的,出门去采买布匹,这次她学乖了,戴上了帷帽,身上的荷包香囊等物,能不带就不带。
北芙,是开国皇后张氏的闺名,她在世,未嫁给太祖时,就住在这条街上。而且入金陵的时候,严令兵士不准动城中百姓的一兵一卒。当时前朝暴政让人民不聊生,金陵城中的百姓就都聚在这条街上,迎接张皇后所率领的兵士,从北城门中进城,这条街也有了此名。
因为北芙皇后为女子,却带兵打仗,为大聖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大聖从开国起,就对女子的要求,并不是那么的迂腐,女子也相对有一些自由,新月这样与夫家和离的事情,虽然少见,但也不是礼法所不容的。
这条街,也是除了主干道朱雀大街外,最繁华的街道,繁华之余,因为沿街都是一些买着生活用品,小吃的商铺,所以显得格外有烟火气。
而新月她们今日来的这家布匹店,就是北芙街上,名声信誉最好的布庄锦云阁。
兀一进店,如六宝斋一致无二的精明干净的嬷嬷接待了她们“姑娘,需要点什么?”
“我们姑娘想要一些做秋装和冬装的料子,你们有什么好的,挑来给我们姑娘选一选。”
“是,姑娘请楼上请,小的这就差人送上去。”说着,婆子又让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干净衣服的小丫鬟为新月领路,新月跟着她,上到一间厢房,厢房中有一张长桌子,是为了放置挑选的布匹的。
刚刚坐定,门外就有人敲门,小丫鬟道“是全嬷嬷为姑娘您送料子来了。”
“引进来吧。”新月道。
门开后,全嬷嬷并着身后四五个婆子,一共三三两两的为新月抱上来了十几匹颜色各异的布。新月一眼,就看中一件淡绯色的锦布。
“姑娘好眼力,这是今年只得一匹的浮绯云锦,这上面的红色,大气又带着几分娇嫩的颜色,最适合年轻妇人们穿了,去年得的五匹,只一日就被卖干净了,今年还未摆在市面上,姑娘若是喜欢,可要赶紧定上。”新月听全嬷嬷说了以后,伸手摸了摸这料子,若是绣上银色的攀花枝,做成袍子,大嫂一定会很喜欢的。
新月点点头,颦儿道“定下了。”
“是”说着,全嬷嬷就命人把这绯色的锦布放在另一个桌子上了。
再看,有一匹黑色中,掺了银线织就的暗花绸,若是为大哥做一件攀领的长衣,定也是非常适合他的,于是新月指了指这匹布“这个,两匹”
“是”
“姑娘,这件湖蓝色的丝绸,很是适合您呢。”说着,翡儿扯了这件淡淡的湖蓝色的衣服,在新月的身上比了比,果然衬的她肤白如脂,新月也是有些喜欢的,颦儿见新月的表情,就对全嬷嬷说“嬷嬷,您来说说,这料子有什么好的,我们姑娘听了,或许就买了。”
“哎呀,这不是一件被订了的湖州缎,怎么抱到姑娘这里来了。”全嬷嬷一仔细看,脸就变了,立刻扯起布料,看了看,惊讶的说,随后立刻对新月陪着不是说“请姑娘谅解,都是小的办事不仔细,这匹湖州缎,已经被柴家的郡主姑娘定了,放到了姑娘的眼前,真是不应该,还请姑娘见谅。”
新月听得这嬷嬷是很会说话的,先是向自己告饶,又抬出着衣服的主子,压制着自己,让自己因为惧怕柴郡主的威名,就不敢难为她的。
她自然也不愿意为难这嬷嬷的,于是点点头“这匹布,就当我送给柴郡主的吧,一会与这些一并结了账,然后你们派个人送到她府上即可。这匹水红色的缎子倒是少见,颦儿。”
“是”颦儿挑出新月指的缎子,又交给了婆子。
新月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让这全嬷嬷一时还真是拿不准这个喜怒不形于色,气度不凡的姑娘是谁,而且又要把这昂贵的湖州缎送人,全嬷嬷不由得问“姑娘,敢问您姓谁名谁,送布匹到柴郡主府上的时候,小的们也有个交代。”
“你就说,这是徐姑娘送的即可。”颦儿开口,新月也点点头“就这么说,这些料子就够了,我们走吧。”
说着,新月由翡儿扶着,慢慢的下楼,颦儿自然留在后面去结账。刚刚走到马车处,新月又听到耳后想起一句“徐侯女,且慢。”
新月回头,见一袭素衣,银钗,带着帷帽的女子,叫住了自己,新月从声音中,分辨出她正是自己送她布匹的柴郡主。
这柴郡主,今年一十有九,先是被当做太子妃的人选,耽误了一段时间,后来议亲不顺,一开二去,倒是把好好地一位姑娘,搁在了家中。
柴壁君是个美丽大方,十分优雅的女子,新月听到她叫自己,与她回礼“见过郡主。”
“徐侯女您是长公主的女儿,即使没有什么郡主的名头,也是比亲王的郡主还尊贵的,何须对我这么客气。”柴壁君的话,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并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感觉,新月听了直皱眉,这夹枪带棒的,自己好像也没惹过她啊,于是新月笑着道“我尊贵不尊贵,我是不清楚的,只是柴郡主你的郡主之位是摆在这里的,自然是,要得我一礼的,不知柴郡主叫我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