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但是国公爷说完,王氏还是非常不自然的看了新月一眼,随即暗淡下了眼神“国公爷说的对,芦儿是没有办法跟茂儿比,妾身完全也没有这么做的道理啊。”
新月突然觉得这个国公夫人王氏还真是可怜,身为女子,为自己的孩子谋出路本是没错的,但若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去害别人珍贵的孩子,那就说不过去了。
新月觉得口渴,此时人仰马翻的,也没人备茶,她也就忍着,对着国公说道“有国公爷这句话,想必珊儿是很放心的。只是,今日国公夫人之过,您打算怎么处理?”
“我何错之有?”王氏立刻反唇相讥。
“醒了,今日是添丁添喜的好日子,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磨嘴皮的事情上了。新月说,你拿你的外甥女要给茂儿为妾的事情,刺激了珊儿,还罚跪,刺激她早产,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就回答我,你做,还是没有做?”新月觉得这国公爷是真不了解犯了错的人,直竖竖的问,怎么能认呢,正要开口说话,孔茂咳了一声,制止了新月。
新月回头看他,孔茂摇摇头,低声的说“你且看她怎么回答。”
果然,王氏听到这话,脸色就变了,她很快的思索了片刻,随后低声的说“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误会?你非得害得珊儿”新月一听,就止不住的开口,却又被孔茂制止“父亲,在处理这件事情,新月你先冷静一些。”
“新月,等我问完了,你再开口也不迟”国公爷冷淡的看了新月一眼,新月立时就止住了声音,国公爷真的,是个让人望而生寒的人,新月不自主的,也听从了他的命令。
“你继续”国公见新月住了嘴,对王氏说道。
“是我表弟,说她有个庶女,不得他的嫡妻所容,那孩子母亲去世后,眼看着年纪大了,连个好人家都说不上,珊儿不是有孕了嘛,妾身就想着,让我这个表侄女,指给茂儿为妾,今日带来,只是给珊儿看看的。”王氏还是如新月说的那样,选择了把大部分的责任都推给了自己的表侄女,新月觉得,这个王氏,真的是一点身为女子的尊严都没有。
“既如此,你还是被诬赖,什么都没做,还惹了一身骚的那个了?”国公爷说话有些阴阳怪气,但比新月的高明多了。
“妾身有监察不严之过,没有顾忌珊儿的身体的状况,就跟她说了她母家的事情,才引得现在这场祸事。”王氏低着头,或许这样低着头给丈夫认错的事情,她做了很多次,只是在新月这个外人面前,或许还是难以忍受的,新月叹气,就算自己不找她的问题,国公爷也是不会放过她的。
“既错了,那要如何赎罪?”国公爷抬起头,嘴角带着不知名的笑意,看着王氏。
“妾身也是无心之失啊。”王氏见自己的丈夫笑着,却胆怯的跪在了地上。
“今日无心,事情都成了这样子,那日有心了,这国公府不就得破府抄家了?”国公爷抬高声音,王氏吓得浑身哆嗦。
新月觉得心中寡然,越发觉得口渴,孔茂见新月直咽口水,悄声的安慰道“别怕,父亲总是这个样子。”
新月自心里摇头,她什么时候怕了,她只是口渴了而已。
“既然你如此疏忽,我也不管你是对珊儿有意无意,总之,珊儿这边的事情,不用你管了,你自己又不是没有儿子,孔芦虽然无能,但是倒是很喜欢女人,别说你一个表侄女,就是你们王家的嫡女嫁过来,他怕是也收的下。还有国公府后院的事情,珊儿这也生下了孩子,也应该学着管家了,从珊儿出了月子后,国公府的后府之事就归她管吧,而你”国公爷沉吟片刻道“该去干嘛,干嘛,总之,记着自己的身份,年纪也不小了,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也实在是,德不配位,难看至极。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下去?”说完,国公爷卷了卷袖子,一幅不耐的样子。
新月小的时候,就听姑母她们说起,这孔国公是个多难相处的人,严以律己,克以制下,说话也是出了名的不中听,但是新月见过他几次,可能只是请个安,所以并没有体会过这样,这么有压迫感的他。也难怪珊儿说起国公爷,也是道一句“父亲这样的人”
“不知我这样处理,新月立刻满意?”王氏几乎是捂着脸走了出去,国公爷又回头,看向了新月。
新月皱眉,站了起来,有些硬着头皮到“这本就是国公爷的家事,国公爷亲自处置,自然是好的。”
“你满意就好。来人,上茶。”国公爷见新月口干舌燥,忍不住的皱眉“你还是四下看人脸色,以至于全然压制着,自己的想法。”
“哎?”新月不知道国公爷突然说什么。
国公爷摇头“喝过茶,就去看看珊儿吧,我前面还有事,就先走了。”
“是”新月和孔茂一道送国公爷出门,见所有的外人都出去,新月瘫在椅子上,看侍女端着茶过来,赶紧招手“快,快给我茶。”
侍女把热的茶递给新月,她喝的急,舌尖唇齿刚刚接触到水,就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烫的她赶紧丢开了杯子“嘶,嘶这茶怎么这么烫?”
“你慢一些,快,去那些冰块来。”孔茂还没从新月突然瘫软在椅子上缓过劲来,就立时被丢了杯子,只见那杯子,错着他的袍子,落在了他的脚边,碎成了三半,而新月的嘴,立时被烫的通红。
“先给我端杯温茶来,你们这衍文公府,还是什么百年侯府,说半天话,连口茶都不给客人喝,给了还是烫掉一层皮。”说着,新月又嘶嘶的吸着冷气。
丽儿亲自端了茶来“给,夫人,这是青梅茶,里面加了冰块,您慢慢喝,又解渴又可缓解您烫伤的地方。”
新月一见这杯茶就高兴了,果然只是把杯子端在手里,就是冰凉冰凉的。新月慢慢的喝了一口,果然像是一阵冷气进来,随后就是酸甜带着茶香的味道。
喝过茶,新月问丽儿“珊儿如何了?”
“夫人刚才喝了点药,太医说,再睡半个时辰就能醒了。”丽儿听到了国公的处置,这会很是开心。
“那便好,你给我准备一间厢房,我且等着她醒了再走。还有这个青梅茶,再来一杯”新月对丽儿吩咐道,丽儿屈膝道“是”
见丽儿出去,新月看着手里,刚刚续的青梅茶发呆,她反复在想王氏,因为她在王氏的身上,看到了的一些事情。
“在想什么?”孔茂看了新月一会出神的样子,突然说话,还真是吓了新月一跳“你还在?”
“这是我的房间,我不在这里在那里?”孔茂见吓得新月是花容失色,突觉的有些好笑。
“这里是珊儿的房间,你不是和珊儿分房?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回你的房中去。”
“那里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说起话来,自然也是比常人随便舒适一些。
新月正觉得心里郁结,与孔茂说说也是能纾解纾解的,于是,问道“你父亲,对你的继母,一直都是这样吗?”
这话,倒是问住了孔茂,孔茂认真的想了后,点了点头“从我记事起,就是这般。有时还不止这样。”
“比如呢?”
“家中,后府的事情,虽然一直都由王氏在管,一向做的也不错,并没有错漏之处,这些年,尤其是我娶妻之后,王氏对待我和珊儿,表面上还是不错的。但是只要我父亲一过问,王氏就如临大敌,好似做错了什么事情,父亲一问,她就好似喝了吐真药剂一般,把她觉得自己做的不妥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这些年,珊儿也没少看她的笑话,就连王氏自己的儿媳,也是因为此,并不怎么尊重她。所以,总的来说,这王氏也真的有些可悲。”孔茂说的很是客观,更多他没见过的事情,只怕会更糟
新月叹气“原来做人家的继母,是如此可怕的事情。”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还由此一叹?”
“这事你先别告诉珊儿,太后的身子最近越发的不好,她有意在她过身前,把我指给她的外甥,也就是江晚侯爷的二儿子,江扬江大将军。”
“江世叔?他不是与我父亲和你父亲一辈的人吗?”孔茂听了以后,脸色微变。
新月见他如此吃惊,想来别人更不会接受这件事情了“是啊,他今年三十有五,还有个十岁的儿子。我只比他儿子大十岁,如何能做好一个继母。”
“你竟如此泄气?”孔茂从成年后,就没再见过新月泄气,闹着不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
“我好不容易从豫王府这个泥潭里出来,又要被推着进一个新的泥潭,总之,反正都是在泥巴里打滚,想当初,我又何必折腾这么一番。”说到底,新月是真的很泄气。
“你不想嫁,太后还能逼你?”孔茂觉得现在毫无方向,跟一只脱了水的鱼一样,毫不挣扎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可爱。
新月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太后若是以死这若是她的意愿,我想我也是拒绝不了的。”
“太后之前一向康健,也没听说她那里不舒服,你不会是太杞人忧天了吧”孔茂也喝了一口茶,但是好似没有新月的那杯青梅茶来的清爽。
新月自然不会告诉孔茂,自己已经知道太后的大限,只是沉默着。
“这样,你若是实在不想嫁,就去寺里,做个俗家弟子,等,等过了这段风声,再想以后也不迟。”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若是我去了寺里做俗家弟子,我哥哥,徐新泰,非得用刀把我的头发都剃了,让我成了真的姑子不可。”
“那你就去做姑子,反正你不就是想要平淡,而且独自一人过你的一生。”孔茂知道,新月还是贪恋红尘之人,只是,这世间的男子,还没人能让她动心,就连太子都不行。
“我才不要,我可不能吃斋念佛。”新月的头和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那你,干脆就让江扬拒婚,他之前拒绝了那么多女子,在拒你一个也是可以的吧。”
“我也是这个打算,但是我听说,他的那个娘,是铁了心的要给他续弦。”
“庄老夫人,确实是个,不太好对付的女人了啊。”孔茂由衷的点头。
新月想起这个庄老夫人,又觉得口渴了。
“我看你是打仗打的脑子都糊涂了,那徐家的侯女,怎么就不能给你做继室了?她是容貌不好,还是德行有亏了?你还挑拣,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人家双十年华的姑娘,多委屈人家啊。”庄老夫人见儿子马上要开口,就立时发了脾气,把手边的碗盏都挥在了地上。
“夫人,消消气。扬儿这什么都还没说呢,你这就摔了碗盏,我,我”江晚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手里,只吃了一口的白饭,和原本一桌子自己爱吃的东西,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儿子只是想跟父亲和母亲请个安而已。”江扬撩着衣襟,不知道是该跪下请安,还是做点别的。
他是不想跪的,因为他面前,就丢着母亲亲自下厨做的,油香鸡,这是父亲最喜欢吃的菜,他一个人就能吃大半只,此时,这只鸡,连个油皮都没有破。
“他一抬腿,我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我不准,你要是敢提半个关于徐家侯女的事情,我就,我就”
“娘,我这,吃着饭呢。”江赞看着自己白饭上的红烧肉,这也是母亲下厨做的,他真准备吃,就听母亲如此说起,顿时没了胃口。
“你没胃口,给你老子吃。”江晚活了快七十岁,还没有吃着吃着饭就被掀了桌子,但他还只能敢怒不敢言,伸长筷子,把大儿子碗里的红烧肉夹到自己的碗里,就着这一点肉,吃完了自己碗里的米,才对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的二儿子“还不快给你娘赔不是,她为了你的事,每日是吃吃不好,睡睡不香,你是真想看着你娘被你气出病来,才甘心。”
听父亲这么说,江扬也只得跪在地上“给母亲赔罪了。”
“赔罪不赔罪的,娘倒是不在意,哪有母亲会生自己儿子的气的,我只是,只是想要你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给你做顿好吃的饭,给你缝一件合体的衣服,等我和你爹都去了以后,有个人能照顾你。”说到这里,庄老夫人流下了眼泪。
原本一口气吃了一碗米饭的江侯爷,见夫人如此,放下了手里的碗,揽住了自己的夫人“别哭了,这混账羔子,脾气倔,随他老子,都是我的错,我这个老子的错。”
“你还知道你倔,你还知道。”庄氏一听丈夫的话,哭笑不得的捶了他一拳。
“好了,好了,别哭了。”
江赞和江扬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此,心里都不是滋味,江扬拘身道“儿子自小见父亲,笃爱母亲一人,原是不懂这些的,只是,自从与我妻心意相通以后,就想要与父亲一样,这一生只对我妻一人,照顾好我妻我子,顶天立地,不负任何人。只是我妻命薄,无法与我白头偕老,儿子不敬,问父亲一句,若是母亲早去,您,可否再娶?”
“我自然不会”江侯爷一口否认道“只是一切事情,都没有如果和若是,事情自己发生,你的妻子虽然也不想如此,但她毕竟是去世之人了。每个人都要往前看,频频回首,只会让你陷在过去无法自拔,这对你是无益处的事情。你总得接纳一些新的人,来你的生命中,给你制造新的人生,新的回忆。”
“扬弟,父亲说的没错,我们都知道你对弟妹的感情,因为我们也是经历过的人。反之,若是你先弟妹一步而去,你希望弟妹用一生的时间,自苦哀悼你吗?”江赞也来劝说江扬。
“我自然是不想的。”江扬低声地说。
“那你就给别人一次机会吧。你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上弟妹的啊,也是慢慢的对她敞开了心扉,才对她情深意重起来的,我与你大嫂,也是,也是互相不顺眼了许久,知道了彼此的好,才真正在一起的。所以,你只要,带着接受的心,你就总能有一段,新的,美满的人生。”江赞拍着兄弟的肩膀,真情实意的道。
“只是,徐家的侯女,年纪也太小吧。”江扬始终不愿松口。
“你还说”庄氏见自己这个儿子,真是冥顽不灵“给你娶别的续弦,也不过是十五六岁,她们年纪跟自古男子,何惧娶小妻子呢?”
“扬儿,你退下,回去好好想想,再来父亲母亲这里回话。你从未让父亲失望过,,这次,父亲也不想你,让我失望。”眼见事态越来越紧张起来,江晚只得先让江扬离开。
江扬听了,拘身给父母磕了一个头后,转身走了。
“这犟驴,犟驴啊。”庄氏气得跺脚,江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思索片刻对妻子和大儿子说“我们,要不找些让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让他们两个互相了解了,没准,扬儿就同意了呢?”
“现在不仅是扬儿不同意,我瞧着,和打听着,那小侯女,也不怎么愿意,是太后迫着才没有拒绝的。”这是庄氏更心烦的地方。
“那父亲说的这个办法,就更是妙计了。”江赞觉得父亲说的很多,反问到“我们要如何做呢?”
“再过几日,徐新泰就会放出来,我让扬儿亲自送徐新泰回府。”
“这样两个人见了面也说不了几句话啊”江赞觉得这也太简单了。
“徐新泰回府后,那丫头,就又要回她城外的庄子住,而扬儿正好要去北营练兵,二人离得不远,我就让扬儿,每次都给她捎些东西,他们自然就有见面的机会了。”庄氏想定了主意,立刻就来了精神。
三人商量了一番,江侯爷比打仗还要专心,江赞比写奏折还要投入,他们三人自然能商量出一套,完美无缺的计谋。
而一边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新月,浑然不觉,一边用饭,一边等着珊儿醒来。
衍文公府的菜是金陵一绝,新月此刻忧心忡忡,倒也顾不得品尝了,只是觉得味道鲜美,咸淡正好就好了。
“夫人,我们夫人醒了。”新月吃了个半饱,丽儿就跑了进来,新月一听,笑容立刻跃然眉间“当真?”
“是,太医已经在给我们夫人诊脉了。”说着,丽儿就随着新月走出了厢房,往珊儿的房间去了。
刚到门口,新月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说话声。
新月没有进去,而是隔着已经掀开了帘子,看向里面的这对夫妇。
孔茂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眼角带着笑,一会看看孩子一会看着虚弱的妻子“珊儿,真是辛苦你了,人们都说,这孩子,比足月的小娃娃,还要胖一些。”
“他身体好就好,也不枉我这么费力的把他生下。”说着,珊儿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颊,却发现自己的手凉的紧,生怕冻到孩子,就把手抽了回来,却被孔茂握住“手还真是凉,我给你捂捂。”
以前的时候,姑姑也打算把自己嫁给孔茂,那时,容旭早早定下的未婚妻还是萧氏。新月或许也用心打量过他吧,因为毕竟要成为自己夫婿的人。
而孔茂,一直都是那个彬彬有礼,甚是有些书呆子气的少年,他的衣服总是一丝不苟,少年束冠,又正式又贵气,手里总是拿着一本翻了又翻,都快翻散架的书。
二人也是都带着隐约又朦胧的感觉,一点点的长大的吧。后来,横生变故,改变的又何止是一个萧南音的命运。
如今,少年时,也算是动过心的少年人,已经有了倾心相待的人,还有了珍贵的孩子,新月也早已经不再有所期待,二人也就此,从朋友,变成了一生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