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不到二十日,就是年下了,一开始还信心满满的曹氏,始终没有听到,要放了徐新泰的消息。
尤其是这几日,新月总是见她心烦意乱,对自己也是有了些冷待,倒也表现得并不是很明显,但是其中因由,新月心里也是有数的。
新月去她房中找她的时候,见她侧坐在榻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府中的事情也管不成了,见新月进来,也只是抬抬眼皮,对身边人“拿个凳子来”
新月坐下后,曹氏才勉强的笑了笑“找我何事?”
“是来问大嫂府里的年下之事,可准备妥当,有我要帮忙的地方吗?”新月仔细的看了一眼曹氏的表情,见她有些懊恼的说“你瞧我这精神,不过我倒是让田嬷嬷按照往年的样子在准备了,倒也没有什么大事,你身上的伤好好的养哦,你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说着,曹氏从软榻上起来。
又想起一桩事的对新月说“明日,是腊月初十,上清宫也在这一天开坛祈福,京中的女眷们,都要去上清宫求符纸,贴在府中以求来年和顺,我这个样子,是没有精力去了,而,而且如果去的话,定会被,被她们耻笑。”
“我去吧”新月觉得曹氏说这话,像就是说给她听的,但是她也不是坏的意思,也是自己开口要帮忙的。
“新月,你本不用去的。”曹氏也感觉到了新月,是意识到自己在故意说这事跟她说,她伸手拉着新月的手,她的手凉了下来,如同她此刻对待曹氏,有的不多的真心实意。
“倒也没什么”新月将额间的碎发别再脑后,得体的笑了。
“这,这不是我的本意”曹氏想伸手,在握住新月的手,新月却早已经把手收了回来,对曹氏说“今日来,还有一事跟大嫂说。”
“我”曹氏之所以会跟新月离心,就是因为有些怪新月迟迟不肯应允太后,嫁给她的外甥江扬之事,才会一直不肯给徐新泰说话,拖到如今。
新月早就看明白了,于是对曹氏说“刚刚太后来信,说陛下已经允准,在正月十六,开朝复印后,就将哥哥放出来,也会下来对哥哥的处置,陛下的意思,是拘禁哥哥与上驷院一年,在将哥哥发配自江老将军麾下,从百夫长做起。我来这里,就是告诉大嫂这话的,如此,大嫂可恢复精神,好好处理家中之事了?”
“当真?”听了这话,曹氏立刻从榻上起来“你哥哥能回来了?”
“是啊”新月笑后,就站了起来,对曹氏道“还有一事,如今,哥哥的归期已定,明日我去上清宫,为咱们安宣侯府求来新年符纸后,新月就要回到我的院子去了。”
“你可是因为刚才之事?不是这样的,新月,你若是不想去,你是可以不去的。”曹氏也从榻上起来,拉住新月的胳膊。
“自然不是,在府里叨扰嫂嫂多日了,这民间也有习俗,出嫁之女,不便在母家过年,我就不在这里给嫂嫂你添麻烦了。”说着,新月转身准备离开。
“新月,你是又要与我生分了吗?我,我不过是打错了一个主意,你就又”
“大嫂啊,你心中有我的哥哥和与我哥哥有的两个孩子,这样就足够了,我们本就不是亲近的人,如今不过是因为,我们共同在意的人,有了一些联系,如今,你担心之人,已经就要回来了,我们只需要像以往一样,隔着一层生活吧。”说着,新月转身要走,但是曹氏还是不肯放开新月的手“你也真心对待你的瑶儿的,她就完全对得起你吗?”
“我不求她对不得对得起,我只是付出真心而已。”说着,新月走出了曹氏的房间。
新月回到房中的时候,颦儿和翡儿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只等着新月跟曹氏辞行回来了。
“姑娘,我们几时走?”
“后日一早。”
“姑娘不是说,明日就能走吗?”颦儿有些不自在的问。
“你在这里住的很不开心吗?”新月坐在颦儿旁边,亲手给她倒了一杯水。
“没有”颦儿口是心非,翡儿却直直的说“姑娘,这安宣侯府,其实也从未真的接纳过我们,府里的婆子和下人们也都从未”
“好了”新月也给她倒了杯茶“如今哥哥的事情已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说着,新月用手托着头,有些闲逸的对两个丫头说“把茶喝了,然后好好地给我挑件明天穿的衣服,我真是欠这个地方的,不过,为了敏慧和敏聪,我也喜欢,也希望这个地方,能好下去”
颦儿打开衣柜,新月看着新做的衣服“哥哥的一件,两个孩子一人一件,后日走的时候,就送给大嫂吧。”
“是”颦儿从衣柜里取了下来,而衣柜中,也只剩下一件淡紫色的长裙,新月并不满意,对二人说:“取我那件青色的长褙裙来。”
“是”颦儿解开包袱,拿出新月很喜欢,常穿的那件袍子,挂在了衣架上,颈边的珠子,大小合宜,花纹也是新月喜欢的莲纹。
“就这件吧。”新月选定了衣服,垂下目光,又拿起放在手边的书,看了起来。
第二日,新月有些疲倦的睁开眼睛,说是要走一遭,但谁也不想出门就被人戳脊梁骨吧,想着想着,新月辗转反侧了半夜,觉得自己刚刚睡着,就又心事重重的醒了。
今日是不能晚了的场合,新月也不再赖床,于是起身了。
颦儿给她穿上鞋子,撩开帘子道“今日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不知道午后会不会下雪,姑娘,我们从山上下来,就回咱们的院子吧。”
新月抬头,从半掩着的窗户探出眼神,果然,外面的天阴沉沉的,然后点了点头“好,下了雪,就算是官道也不会太好走。”
“是,那奴婢就派人跟王伯说一声准备着。”说着,颦儿在新月肩上,落了肩披风。
新月耸了耸肩,把披风往怀中拢了拢“今日还有些冷呢,让翡儿把我的鹿毛靴子找出来,今日要走好些路,脚冻僵了可不行。”
“是”颦儿出去后,新月洗了脸,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今日并不是要出风头的日子,新月自妆盒里挑选了两样简单大方的首饰后,还挑了一只白中带着一丝粉色的绒花钗,这也算是,为还未出丧期的太子,太子妃守孝吧。
打扮妥当后,新月踩了踩脚底的靴子,长裙落下,盖住了鞋尖,新月觉得此时自己就好似踩在一簇棉花中,又暖又软还很是跟脚。
“用饭吧,姑娘”颦儿端着亲自熬的米粥,放在了桌子上。
新月点点头,桌上有她爱吃,但并不是此季节,又很难制成的瓜菜,瓜菜拌入了鸡丁,炒制的咸甜入味,最是下粥饭。
“不是说,不用做了吗?”新月觉得麻烦,耗费又多,所以从冬日起,一直到来年春日,就吩咐不必做了。
“这个是早上,夫人身边的安儿送来的,说是厨房昨日做的,知道姑娘爱吃,就送来了一小坛子,倒是够姑娘吃到春上的。”颦儿将瓜菜往新月的手边递了递。
新月望着这一小碟子菜,这必是曹氏安排的,于是对颦儿说“秋日里,你和翡儿收了一些金桂,做了桂花蜜,然后再让王大去药铺挑拣一包上好的陈皮,一起送到慧儿那里,她染了风寒,要吃药,也吃不下饭,就让她的嬷嬷在她吃过药后,给她冲了桂花水,甜甜的抵了苦药水的味道,再加上了陈皮,也可健肠胃。”
吩咐完,新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切成丁的瓜菜,这菜实在是难得,也是难得的好吃,于是原本没什么胃口的新月,吃着瓜菜,喝了两碗粥,还吃了一大块的紫米糕。
坐在马车上,新月有些懊恼的揉着肚子,若是一会生了闷气,再搅合这一肚子的饭,肯定会很不舒服的。
“姑娘,可是噎到了?”翡儿端来茶水,递到新月的手边。
新月接过,喝了两口,倒也好了不少“都怪颦儿,把粥煮的太好喝了,害我多吃了一碗。”
“奴婢前日也煮的这粥,姑娘只喝了少半碗,也没害到姑娘。”颦儿不服,手也拍着新月的后背,为她舒气。
“是啊,只是今日的格外的好吃些。”新月笑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姑娘,这笼山难行,偏这国师的上清宫就建在此处,不知道今日我们能不能坐着马车上去。”颦儿有些为难,此时已经出了南城门,再行四五里路,就到了笼山。
“笼山?”翡儿初来乍到,自然对这座山,并不了解。
“是啊,就是像鸡笼一样的,四边差不多高,而山顶却突然陡峭了起来。一般马车只能停在半山腰,后面的路都只能走上去,不过,今日来求符纸的,都是女眷,国师应该会施法,让马车都上去吧。”颦儿期待的问。
“施法?”翡儿好奇的眼睛瞪的更大了。
“是啊,笼山上的上清宫,是虞鹤国师亲自选的地方,若是他想放人进去,马车虽然有些困难,但一定能上到山顶。若是虞鹤国师并不是很想人来,马车就只能停在半山腰,人要自己走上去。就跟国师施了法一样。”颦儿把虞鹤的能耐,说的神乎其神,新月从旁听着,也只笑笑。
“当真?”这么一说,翡儿的思绪早就飞到了笼山下,去亲眼看看了。
“姑娘,您笑什么?您忘了,上次世子夫人带您去上清宫烧香,咱们的马车,和那日所有的马车,都没能上去。”颦儿还以为新月忘了。
新月摇头“我自然没忘,所有,你就去打听了这件事?”
颦儿点头“是啊,奴婢还听说,京城的人,都来这上清宫烧香,但能坐着马车上去的日子,屈指可数,一年里,也不过只有夏日,天气好。虞鹤国师最喜欢的几个日子能上到顶上。”
“那现在是冬日,今天天气也不好,我们的马车肯定上不去了。”
“不止是咱们的,就是陛下来,虞鹤国师也只是让陛下坐着轿子上去呢。”颦儿还在热烈的讨论着。新月却已经失去了兴趣,撩开马车帘子,看向外面,这天还真是憋了好大一场雪。
笼山脚下,今日是虞鹤开坛做法的日子,山脚下自然是十分热闹的,还有商贩摆了摊位,在这里售卖吃食和杂活,新月透过帘子,饶有兴趣的看着,车夫也放慢了速度,这里人多,踏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今日必少不了达官显贵,此处还有些乞儿,跟在马车边上,已期望能讨要到一些钱财吃食。
新月见有一大一小两个乞儿模样的孩子,跟着他们的马车,于是对颦儿说“你把包来的点心,解开一包。”
“是”颦儿也见了这两个乞儿,立刻解开了包袱,拿出了一包点心,撩开帘子,递给了一直在跟着的两个孩子。
“姐姐,姐姐,求您了,求您了。”见有人伸出援手,就有四五个乞儿靠了上来,原本跟着的那两个孩子,却被挤到了一边,大的那个手里有一块枣泥糕,而小的却是什么都没有拿到,车夫见如此,就只能把车越赶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都给他们吧,大的那个孩子,都在换牙了,却还没有敏慧高,多给些。”新月把包袱里的三包点心,都递给了正在分发点心颦儿。
“姑娘,那里面的肉酥饼是您带给国师的啊。”翡儿有些为难,新月倒也豁达“没了这肉酥饼,他还能饿死不成,倒是这几个孩子,这天这么冷,多吃了,或许就能撑过去吧。
“是”翡儿听了,也就下了车,帮着颦儿分干净了手里的点心。
眼见乞儿越围越多,原本只有五六个人,这会竟围过来十二三人。
新月看了这阵势,再看前后的马车,一旦停下施舍,就都围着十二三人,这天子脚下,还是大聖国寺下,怎么围了这么多乞儿啊。
“没了,没了,去别处讨吧。”那群乞儿倒也守规矩,不给绝不抢要,颦儿也分的均匀,每人手里都有二三块糕饼,除了一开始那个小孩子手里,什么都没有,大的那个手里,倒是分到了一块肉酥饼。
小的自然哭闹,大的那个孩子,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肉酥饼放到小的那个手里“快吃,快吃,一会被爹搜刮了,咱们都得饿死。”
小的好似听懂了,接过肉酥饼,用脏兮兮的手,把巴掌大的肉酥饼一分为二,递给了大的那个,二人就在路边,狼吞虎咽的吃完了肉酥饼,而大的手里还有一块枣泥糕,二人却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里。
新月把这幕尽收眼底,新月对颦儿说“悄悄的,给这两个孩子几个铜板,在让小三子跟着去看看,怎么回事。”
“姑娘,就是两个乞儿兄弟,有什么可看的?”颦儿此时已经上到马车上了。
翡儿看了看说“这两个孩子,身上都是伤痕,衣不蔽体,若是亲爹,还有一口气在,自然不会让孩子受这般苦。”
“那万一是他们的爹病了,伤是那些大的乞儿打的呢?”颦儿问。
“那肉酥饼,要比枣泥糕好得多,一般的孩子,若是爹病得不能管事,定会把肉酥饼留着,给大人吃,这两个孩子,还怕他们爹把肉饼搜刮了去,若不是不孝子,就一定有隐情。这太平盛世,若是个好手好脚的男子,还能饿死自己的两个孩子不成?去,让小三子去看看。”新月带着命令的口吻,颦儿也只得照做。
等颦儿回来的时候,有些嫌弃的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污“这两个孩子,非得抓着我的手,弄脏了我的手。”
“颦儿姐姐,咱们也是苦出生,也是家里饿的吃不上饭了,被卖的,您都忘了吗?咱们若不是跟了好主子,也怕是在路边乞讨,被打的浑身都是伤。”翡儿因着伺候新月的时间晚,一贯看颦儿的眼色,颦儿说东她不敢往西,这么驳她的话,还是第一次。
新月听了以后,满意的点点头“翡儿说的是,人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本。”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弄脏了”颦儿低下了头,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好了,要晚了,我们快走吧。”说着,马车就又从新开始行使。
到了山半山腰,这里有好大一片空地,左边的空隙更大些,专门劈来停放马车的,而右边修了遮雨亭,此时已经有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停了马车,在这遮雨亭里稍作休息。
新月也没有在马车上停留,下了马车,颦儿翡儿也收拾好了包袱,跟在新月身后。
新月戴了帷帽,只是把前面的帘子掀开,遮雨亭是应酬说话的地方,自然不必遮遮掩掩。
人群中,新月很快看到了与她相熟的几位夫人,于是走了过去“新月见过张夫人,王夫人,李夫人。”
“是徐侯女啊,您也来了。”李夫人是三位夫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位,与新月素有交情。
“是啊,大嫂在家中忙,敏慧也生了风寒,她分不开身,我这个闲人啊,也就代她来这一趟了。”新月笑着,其他两位夫人也陪着笑意。
“对了,还要问一下三位夫人,前面的路如何了?马车可能上去?”新月环顾四周,发现一众香衣玉环的夫人小姐们,都好似等着什么。
“刚才已经有两架马车上去了,有两盏茶的时间了,约莫再过一盏茶没回来,咱们就能坐马车上去了。”说起这事,神情冷淡的王夫人来了精神,开口对新月说。
“那如此是最好了。我自从生了我们家老二以后,这腿脚一到阴雨天,就酸痛,这要是走上去,还不要了我半条老命。”张夫人一听就忍不住抱怨,其他两位生过孩子的夫人倒也深有体会,片刻,李夫人问新月“你小姑不是,衍文公府的世子夫人可生了?”
“生了,孩子都快百日了,是个男孩,只等过了年,出了国丧,就待客呢。”新月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影响,笑的依然很是完满。
“听说,嫁到曹家的那位,也有孕了?”王夫人问。
新月点头“夫人真是消息灵通啊,是啊,瑶儿刚刚有孕月余。”
“这两位郡主真是有福气啊,尤其是瑶郡主,这成婚当年就有了身孕。”张夫人听了也说了一句。
“是啊,是啊”新月陪着笑,只听她们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正听着,新月听到了马车铃铛的声音,两辆马车又原路返回了,引得一众等待的夫人小姐们都大失所望。
“这次到了那里?”有人问回来的车夫。
“还是未到落车台,我们家主子已经上去了,各位夫人小姐,还请尽快吧。”听了这话,这些夫人们,也顾不得腿脚酸痛了,都或坐车在上一段,或直接向上走,这会简直是如鸟兽散的一个都不剩了。
新月在原地看着,不过片刻的功夫,有些疑惑的问“她们怎么着急上去干什么?”
“姑娘,您又忘了,国师有规矩,听学赐福的座次,无论身份高低,都按照先来后到,无一例外啊。”颦儿拉着新月,也赶紧往上走。
新月还真把这茬忘了“好吧,我走,我走,你别拉我。”
“快点吧,姑娘,咱们若是坐在后面,就更要被人嘲笑了。”翡儿也懂了其中关窍,于是推着新月向前走。
新月点头,就这样在两个人强拉硬推下,倒也走的舒坦。
走了不过四五百步,新月就听有人叫她,回头是快去快回的小三子“姑娘”
“回来了,探查的怎么样?”新月脚步不停,问道。
小三子喘了口气,心有余悸的对新月说“姑娘猜的果然没错,这其中有猫腻。那两个”
“喘口气,慢慢说。”新月见有人看自己,落下头上的帷帽,小三子也隔着颦儿,给新月回话道“那两个孩子口里的爹,并不是他的生身父亲,不仅他们,咱们这一路遇到的,年纪不过十岁的小乞儿,口里的爹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