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儿过了今年的生辰,就六岁整了,都说小孩子越长远快,如今更是,已经长到了新月胸口的位置,看着势头,十岁之后,一定能和新月差不多高。
此时,琏儿刚刚上过了早课,离着下一节课还有一段时间,他正有些疲倦的看着窗外。
而刚刚讲了快一个时辰课的肖师父,正在一手看书,一手端着茶准备喝。
书房中还有别的学生,都是宗室中的子弟,除了豫王家的世子眺儿,还有其他几个亲王家的孩子,只是容映并没有兄弟,琏儿也没有自己的堂兄弟,一个人显得有些孤单。
他普一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正悄声聂脚走过来,小心的探头进来的新月,看见他,琏儿就笑了。
肖承泽普一抬头,看见琏儿对着门口笑,自己抬头看去,看见了就站在逆光处,与光一同,好似散发着光芒仙子一般的新月。
新月原本偏瘦,养尊处优多年,依然没能将她养胖一些,谁知有孕了以后,她总算是胖了一些,脸颊上有了肉,整张脸到显得饱满了不少,褪去了少女时期的青涩,真的有了一些妇人的风韵。
今日的新月,穿着月牙白外袍,内搭浅红色的长裙,头发都盘在脑后,耳朵上带着两只东珠做的耳环,让她整个人都灵动了不少。
只见她并没有看见肖承泽,只是一心都在琏儿的身上,琏儿也是,笑容满满,心早已经不在课堂上了。
肖承泽站了起来,走到了琏儿的身前,挡在了新月和琏儿的中间。
“这个肖师父,怎么这时候冒出来了,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上书房呢,这里阳光可真好,照的琏儿,甚是英俊呢。”新月侧身对奚儿说。
奚儿点点头“这上书房是先帝为了教养先太子特意建造的,自然是既有氛围又舒适呢。”
新月听了,眼神有些飘忽,想到自己,好似并不是第一次来上书房,她想起来了,幼时,她也是这么,躲在门口,偷偷的看着门里,正在读书的容昭,容昭就坐在琏儿旁边的位置上,他一贯爱穿深青色的衣服,小小年纪,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但是读起书来,却用尽全力,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记住书上的内容。
偶一抬头,容昭也会看着,门后的新月,微微一笑。
“娘娘,好端端的,您怎么哭了?”奚儿见新月落泪,立刻递上帕子,对新月说道“娘娘,擦一擦吧。”
新月接过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但是心里实在是太难过了,低下头,眼泪就又掉了下来,她进宫这么久,从未想起过,以前的事情,她明明每年都会在宫里,住上好一段时间,在宫中,也发生过,很多的事情,可是这些事情,她都想不起来了,只有在刚刚,那些年少时期的事情,全部都涌上了心头,压在她的胸口里,让她无法缓过劲来。
新月在奚儿的搀扶下,坐在了一侧的石头上,新月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肚子,一只手掩着面,眼泪从她指缝之间流出。
琏儿先听到了动静,跑了出去,远远地看见新月再哭,立刻跑了过来“母后,母后您怎么了?”
琏儿着急坏了,上前紧紧的抓着新月的手,又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肚子“母后,您不要哭啊,您这是怎么了,不要吓琏儿啊。”
新月看着琏儿的脸,想要忍一忍自己的眼泪,可是怎么都忍不住“对,对不起琏儿,母后不是,不是故意在,在你生辰这一日,哭得。今日可是只属于你的,特别的日子,母后对不起你。乖孩子,母后没事,母后只是想起…呜呜呜…”新月越来越忍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臣参见娘娘”肖承泽本来让学生们,都待在书房中不准出来,而他也没打算上前,但是见新月哭得,都喘不上气来了。
“肖,肖师父,本,本宫无礼了,本宫此行来,是,是因为今日是琏儿,琏儿的生辰,我,不是,本宫想…”新月叹了一口气,暂时止住了自己的哭声,但呜咽还是没有办法停止的对肖承泽说道“肖师父,请你先退下吧。”
“娘娘,您看上去脸色并不是很好,是不是要传太医来?”肖承泽四下看了看,跟在皇后身边的只有两个侍女,这一点皇后的排场都没有,好似就是一个来接自己的孩子放学的,普通夫人。
新月摇摇头“肖师父…”
新月还想对肖承泽下逐客令,可是肖承泽却一改寡言,主动与新月攀谈了起来“娘娘,您还记得臣吗?”
新月那里有精神攀谈,只是看了看肖承泽一眼后,摇了摇头。
“臣姓肖,是太子少师的儿子,曾经与先太子是同窗。”说完,肖承泽还学着小时候,与新月行了个礼。
新月一听,才给了肖承泽一个正眼,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是一个相貌清俊的男子而已,新月依然止不住的抽噎“我并不认识你。而且,本宫刚才就说了让你退下。”
“娘娘,殿下,他已经不在了,您再哭也是没有用的。”说完这句话,肖承泽抬起头看了一眼,已经哭的泪涕横流的新月,转身就要离开。
“我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可是我这心里的难受,无从发解,只有哭一场,谁说没有用的?我哭了这一场,心里就会好受一些。”新月站着转过身去的肖承泽,开口说道。
肖承泽侧过身来看着新月“娘娘,虽然只与殿下同窗三载,但是臣知道殿下,不会愿意您哭的。”
“我哭我的,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他已经不在,他要是不想我哭,就来这里哄我啊”新月拉着琏儿的手,琏儿也懂事的站在一边,他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感觉得到自己的母后非常的伤心,好像这么跟肖师父说说话就会好起来。
“娘娘,殿下生前很喜欢坐在这块石头上,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夏初,他告诉臣,他的父母就是在这样的夏日,第一次相见。而且他也有了,一个一见倾心的女子。后来他鼓起勇气让柴皇后知道他的心思,你没有答应的时候,他就坐在这块石头上,并没有像娘娘现在这样大哭,而是一遍遍的,念着王维的相思,他说,娘娘,你是南国的红豆,天上的明月,明明就在眼前,是伸手摘不到,抬脚也够不到,那个时候臣就劝他,亲自去问一问您,可是看娘娘如今的反应,他应该没有去问您吧?”
“相思?我和他基本上天天都会见,怎么可能会想我?至于你说的,他确实没有来问过我,他若是来问问我,确实,确实会是另外一番的局面。”
肖承泽点了点头“娘娘明鉴,正如殿下没有亲口问你,那臣斗胆,替他问一问您…”
肖承泽顿住了,他看了一眼琏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但是心悦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侧着身子,对肖承泽说“前几年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我失去一切,最后悲惨死去,自从那梦醒了以后,我就对天发誓,那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在我的身上,可如今,我却觉得那是最好的结局,我所在意的人都不在了,这世间也不应该再有我了。”新月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这件事,她并没有直视肖承泽的眼睛,好似在对着空气说话,可是肖承泽每一个字都听见了。
肖承泽说“娘娘,你说,如果殿下从这场梦里醒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会是什么呢?”
“我想他应该是立刻去问我这个问题吧”新月毫不犹豫的回答他。
肖承泽皱了皱眉“你们二人既然如此的相知,到底是为什么落到了如今的下场?”
新月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翡儿就低声的提醒了二人一句“陛下来了。”
琏儿抬头,看着新月的眼泪,一下子就止住,而且眼神之中,原本已经消失不见的冷意,又重新回到了她的眼眸之中。
肖承泽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可是明白这些有什么用呢,如今已经改朝换代,太子殿下也已经,成了一堆枯骨。
“参见陛下。”肖承泽跪在地上给一路快走过来的容映行礼。
容映直接忽视了他,而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新月的身前,先是认真的观察了一番新月的表情,随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住了新月的胳膊“你,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可是身体不舒服?可是心里不舒服?谁让你不痛快了?你告诉我,告诉我,你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你只是这样满目寒光的看着我,如果你对我心里有恨,不要折磨你自己,给,你一把捅死我,你来结束这痛苦。”容映一路走来,心情十分的激动,说着说着更是一把拔下了新月头上的金簪,让她握在手里,并让尖头对准自己的心口。
琏儿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看着新月就要哭出声来,新月感觉到他的瑟瑟发抖,他紧紧的拉着新月的衣服,紧张又惧怕的喊了一声“母后,我怕。”
容映双眼带着血丝,他甚是冲动,都顾不得还有别人在场,他刚才一听见新月哭了,而且是在上书房,本来一头雾水,是刚刚走到院落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新月也是在这宫中长大的,在这宫中的她,怎么不与那个人留下一起回忆,原来她是触景生情了呀。
新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自容映的手里,夺回自己的手,金簪掉在了地上,她用这只手揽住了琏儿,然后对容映说“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在这一天没了他的母亲,你也让他在今天,同时失去我们两个人吗?容映,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也想不懂我在干什么。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与你有关,这间书房里,有我和他的回忆。你可以摔碎他送我的禁步,你可以一把火点了这件书房,可是,你是不能拿走这份属于我和他的回忆的,你就算是杀了我,或者是让我杀了你,你也是不能做到的。我,我并没有为你而哭,也不是因为怨对于你,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已经离去的人,流下眼泪而已。你不要想太多。我真的没有,没有办法做那些你脑子里想的事情。”
琏儿抱住了新月的大腿,新月总算是忍住的自己的眼泪,她向前走了一步,和容映的距离只有一步远,她伸出自己的双臂,绕过容映的腰身,把头伏在了他的肩上。
容映好似被雷击中了一样,一动不动,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动弹不得,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心中的火气,几乎是要将它焚烧干净“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新月抱紧了他“你听着,想也好。不想也好,我们三个人以后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我刚才突然意识到,容昭真的离我远去了,我就算是哭瞎我这双眼睛,他也是回不来了。如同这暗淡的天光,再也无法返找光亮了。容映,你就抱抱我,包容我现在的失落,然后,或许我会好一些。”
容映皱了皱眉,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新月让自己报一报她,容映突然有些羞怯,他四下看了看,周围已经没有别人了,这片地方只有他们一家三个,还有肚子里的那一个。
容映虽然心中依然带着情绪,但是他心底里涌现出了一丝雀跃,这是不是说明,新月真的开始在接纳自己了?
容映一遍一遍的在心里这么问自己,问着问着,他就紧紧的抱住了怀中的新月“你是这天上的明月,可是我,还是想要触碰你。”
新月听了以后,苦笑了起来“但愿你能够做到。”
容映好像获得了允许一样,说“我一定会做到的。”
“父皇母后,你们这是和好了吗?”过了许久,琏儿试探的问道。
新月推开容映,弯下腰去,认真的对琏儿说道“我们并没有吵架,而是他不懂我,我不懂他,如今,或许我会试着,了解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