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石师叔承诺在前，宋及第也不像先前那般扭捏，很快将事情全盘托出。

原来，这宋及第并非黄龙府弟子，同时也并非普通人，而是集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一条仙运蛟龙。

得知了宋及第的真实身份，江玉藻和段元直纷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江玉藻惊的是一条光听名字就很牛叉的蛟龙竟然能混迹在人堆里这么久了还不被发现，估计这美颜磨皮技术已经登峰造极了吧，段元直惊的则是仙运蛟龙这四个字背后所代表的东西。

这个世界，在修真之人的口中有另外一个名字，即弥泱境界。弥泱二字皆有浩瀚广博之意，弥字取自佛家须弥山一说，泱字则语出儒家诗经中的一句“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再从道家学说中取境界二字，则有了弥泱境界的说法。

弥泱境界，共有七洲四海，东胜神洲不过是这浩浩七洲之一，而在这七洲陆地之上，四海汪洋之内，皆以修真求长生为登天大道，凡是能踏上修真之路的皆是人上人，而这些人上人中最终能披荆斩棘、登至顶峰的才能被称作真正的得道神仙。

可万年以来，真正的得道神仙也不过寥寥数人。而且这些只存在于史书传记里的人物，得道飞升之后到底去了哪里，至今也没有定论。有人说天幕外有那天外天，是一个超脱于轮回之外的世界，所有的飞升之人都在那里获得了永恒，也有人说他们肉身都已毁灭，元神则融入了这天地之中，与天地同寿，与万古同春。可不管哪种说法，都包含了所有修道之人对飞升成仙的向往，得道成仙证长生，似乎也已经成了每一个修道之人的根本目的。

而仙运蛟龙这一得天独厚的存在，更是成为了修道之人飞升成仙的捷径，因为不知从何时起，修真界内就流传起了这么一个说法，“仙运证大道，珥蜉授长生”。

这句话中，后半句指的是一种奇兽，名为珥蜉，生长在极洲冰山之巅，传闻任何人食之皆可再得五百年寿命，只是如今已几乎绝迹，上次现世据史料记载也已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而前半句则众说纷纭，有说这仙运单纯指的是气运一物，有说是指一种名为仙运彩莲的奇花，而更多的人则坚信它指代的就是仙运蛟龙。

这仙运蛟龙不同于一般蛟龙之类，东胜神洲历史上总计出现不过三条，皆是由天地灵气孕育而成，仙运傍身，得天独厚。相传那三条仙运蛟龙之中就有一条，自孕育之始便被多方势力盯上，出生后更是引起了无数腥风血雨，这条仙运蛟龙从出生到死亡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而且到了最后，龙鳞、龙筋、龙珠、龙涎等等凡是能想得到的，都被各方势力瓜分殆尽，同时黑市之上也有人相应标出了各种令人咋舌的价格，更有传闻，有人用天价买走了那还未完全成型的龙珠，不久之后东胜神洲就出现了一位不知姓名的往生境大修士。

有了这样的先例，仙运蛟龙更是坐实了可以证得大道、修得长生的说法。

段元直擦了擦额头冷汗，仙运蛟龙这样一个存在，不论身在何处，都会成为众矢之的。也难怪先前这傻孩子会那么怕那只蓝皮青蛙，这蓝皮青蛙是食蛟蟾蜍的一个旁支，虽然没食蛟蟾蜍那样有吞龙食蛟之力，但对蛟龙一类，还是存在先天威慑的。

宋及第继续说道：“黄龙府位于辽东境内子午岭中，这子午岭灵气淡薄，但龙气旺盛，少有仙家门派，却多有帝王陵墓，在我孕育之始，黄龙府便知晓了我的存在，我本以为他们会像某些愚昧的修道之人一样，做些杀鸡取卵的勾当，却没想到他们担心我出生之时动静太大，竟然把整座祖师堂搬了过来，还以祖师堂的香火寿命替我遮掩气机。”

段元直开口道：“他们这么做是想你成龙之后反哺宗门？是有不少宗门巧遇天地奇兽之后，与奇兽订立类似契约。”

宋及第摇摇头：“师父且待我说完，我自孕育之始到出生正常需要经历百年的时间，这时间跨度如此之久，期间若是出现任何意外，我都只会是前一条仙运蛟龙的下场。只是自黄龙府将祖师堂搬至我孕育之地之后，他们的祖师堂议事，师徒间的劝导教化，我都耳濡目染，黄龙府门人又都是心性醇正之辈，与我的本体相性十分契合，也因此我只用了短短十年时间，便完成了孕育蜕化。

后来，黄龙府虽然以祖师堂的香火寿命替我遮掩气机，可我出生之时依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导致子午岭无数山体崩碎，同时也引得多位修道之人窥伺，最后还是黄龙府出面花了不少钱财，才平息了此事。

我原本也同师父一样，以为黄龙府这么做，不过是赌大赢大，赌我未来化龙之时，能反哺宗门，可是我却猜错了，他们没提点半要求，只是领着刚刚化成人形的我进了祖师堂，瞻仰了历代祖师，他们还赐我姓名，教我识字，教我为人道理，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了何为‘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何为君子固穷’。府主姓宋，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们黄龙府某某祖师如何如何厉害，那可是六境神仙呢，我至今记得，府主身旁那个名为宋知意的小丫头每逢府主说起那位祖师的时候，总会一脸骄傲地告诉我，那位祖师是她太爷爷。

可是好景不长，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七月初七，为了能尽早走蛟化龙，我单独出府去皇陵里汲取龙气，回来之时，却看到了此生最痛心一幕。黄龙府整座宗门，皆被人屠戮殆尽，府主包括门下弟子共计十人，无一生还，我回来时，小丫头宋知意还有一口气在，我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愤怒，问她是谁干的，她只是指了指祖师堂那副被人撕毁的画像，告诉我她的太爷爷会去打坏人的，因为她的太爷爷是六境神仙啊。这个傻孩子，到死都不愿告诉我！”

话说到了最后，宋及第的声音明显有了颤抖。

段元直也是唏嘘不已：“黄龙府门风甘正醇厚，先前段某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惭愧，如有机会，定当去子午岭好生祭拜一番！”

段元直心里更是知道，宋及第肯把如此隐秘之事如实相告，的确是认可了他这个师父的人品，知道自己不会为了一己贪念而去打所谓的仙运蛟龙的主意，只是对比起宋及第口中黄龙府一脉，自己的境界还差得很远啊。

宋及第稳了稳情绪，朝段元直与江玉藻抱拳道：“弟子愿意将此事告知师父与江姑娘，一是因为石师叔承诺在我走蛟化龙之前护我百年，二是知道二位心中并无贪念，仙运蛟龙先天本事之一就是能清楚地感知人心中的恶念，如此，及第再次肯求二位，千万不要将及第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只要走蛟化龙之后，大仇得报，了却心愿，及第愿做牛做马，报答二位恩情！”

段元直自然很爽快的答应下来，并立誓为证，还大笑着说什么做牛做马的，做徒弟就够了。

宋及第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看向江玉藻，等待着她的答复。

江玉藻给宋及第的感觉一直很奇怪，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先前在单独护送江玉藻的路上，宋及第因此一度心神恍惚，更有一次面露狰狞，差点显露蛟龙本体，可宋及第多次查探，确定江玉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与他并非同类。

也许只是自己多心了吧，宋及第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时，江玉藻一抹嘴巴站起身来，本以为她会说些与段元直差不多的话，却不曾想她突然指着宋及第的鼻子大骂道：“你就是个傻瓜！”

宋及第愕然，段元直更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有黄龙府那群人！”江玉藻又指向了天，“你们都是傻瓜！无可救药的大傻瓜！”

“你说什么！？”宋及第脸色突然沉了下去，世人再怎么辱骂他都无所谓，唯独黄龙府一脉，是宋及第的逆鳞，万万触碰不得。

段元直想拉住江玉藻，却被她一把推开：“我看他们就是傻，都是什么狗屁烂好人，十个五境都没有的笨蛋，赔上整座宗门的香火不说，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就为了保护你个报仇都要等个一百年的废物，这不是笨蛋还是什么！？”

段元直拉不住江玉藻，只能去拉住暴怒边缘的宋及第，嘴上还不忘给江玉藻解释：“江姑娘你有所不知，仙运蛟龙对于修道之人来说诱惑太大，如果及第不成功走蛟化龙，没有足够的境界修为，就贸然跑去复仇，只能是沦为俎上鱼肉的下场啊！”

宋及第难掩心中愤怒，多年以来更是第一次这样发泄心中怒火：“呵，你说的没错，他们都是烂好人，也是我这个废物害了他们，可你又算什么东西？你可知道这翩然峰之外，到底有多少人想要啖我肉饮我血？又有多少人会真正关心一个末流宗门的荣辱存亡？没有这百年隐忍，我如何替他们报仇，如何为他们雪恨？什么事都不清楚就在这里随意指摘，恶语伤人，你与那些屠戮黄龙府的刽子手又有何分别！”

江玉藻心神一震，神色瞬间黯淡下去，刚刚那些话其实不是她本意。

宋及第不想再看见这个嘴巴不干净的女人，干脆背过身去，哪怕她是师叔母。

江玉藻弯下身子，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快步向凉亭外走去。

事已至此，段元直也不好多说什么，的确，从某方面来说，江玉藻讲的是事实，可就算是事实，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讲出来啊。

江玉藻低头看着地，眼神迷茫，嘴里喃喃地喊着：“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翩然峰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阵阵细雨，山顶小道上，江玉藻漫无目的地走着，因为心中烦闷，所以就任由点滴雨珠打在自己脸上，微微凉意刺入肌肤，江玉藻心神渐渐澄澈了许多。

这时，江玉藻停住了脚步，原来脚边是一群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蚂蚁。

江玉藻蹲下身子，用手掌替这些蚂蚁支起了一把小伞。

雨势渐大，打湿了江玉藻的衣衫，可她依然保持那个姿势，直到那些蚂蚁磕磕绊绊、一个不落地钻回了巢里。

片刻之后，雨势停歇，淡淡阳光洒在山顶小道上，江玉藻沐浴其中，恍若神人。

突然她笑了，恰如春风。

她站起身，呼吸着草木清香之气，脚尖踩过雨后松软的泥土，像一只摆脱了枷锁的小鹿，在小道上轻快奔跑，她想现在就去告诉那个误解她极深的孩子：“该保护弱者的不该是那些弱者啊。”

黄龙府门下，人人境界低微，尚且做得不图利益的“烂好人”，那些神到境、往生境，有通天彻地大神通的修士就做不得？

所有的事情该有它本来的样子。

一点心意相通，如天光乍破，浑噩混沌如天地初开的江玉藻心湖之上，泛起一点涟漪。

一封信夹带着一点神性灵光，渐渐浮出湖面。

心念之中，江玉藻带着好奇打开那封信，只见一个扎着丸子头的青衣老道从那封信中走了出来，大笑着说道：“丫头，恭喜勘破第一层心境迷雾，让老君好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