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剑峰下,血流成河,皆是那些野修尸体。
这些野修死相凄惨至极,澹台云流本没打算下手如此之重,但因是李西楼的要求,就照做了。
澹台云流背着沈云,因为李西楼伤势更重,所以左手牵着李西楼,身后则跟着那对少年少女,一行五人沿着论剑峰石阶,拾级而上。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百年时间,论剑峰仍是论剑峰,澹台云流却已不是当年的澹台云流了。
那对少年少女,少年名叫谢相行,来自岣嵝峰掌律堂,少女名为温芜,来自佛手峰执事堂,二人与李西楼一般年纪,且都是从死人堆里被澹台云流救出。
谢相行,天资聪颖,一个个实实在在的剑道坯子,师从岣嵝峰掌律堂段元直,因段元直与沈云交好,沈云也就经常指点谢相行剑术。护山大阵摧破后,他本是跟着一支秘密队伍南下,队伍领头人是正飞来峰授业堂的嫡传弟子虞夜阑,只是不知是有人泄密了还是什么,队伍一路上不断遭到瀛国部队袭击,一众师兄弟死伤惨重,最后谢相行主动留下断后,一人独战两位六境修士,在最后关头被澹台云流救下。
而温芜,练剑天资相较同龄人差了不少,但其血脉独特,是极为罕见的淬剑之体,因此被佛手峰执事堂副长老周忌看中收为嫡传弟子。舟之侨谍子身份败露后,半数执事堂弟子反叛,被舟之侨设计诬陷、身陷牢狱的副长老周忌在其大弟子帮助下破牢而出,着手清理门户。一番大战过后,佛手峰执事堂一脉仅剩十余人,温芜便是其中之一。
周忌与沈云无甚交集,只是温芜喜欢论剑峰的名字与传说,所以常来论剑峰玩耍,久而久之,沈云就认识了这个温柔腼腆的小姑娘。
三个孩子也算旧识,早年也会在一起喝茶吃瓜子打屁,只是这一场战争在他们心里已经留下太大阴影,所以在澹台云流的面前才会表现得如此冷漠,仿佛互相陌生一般。
澹台云流仍旧紧闭双目,但他只要稍一展开神识,便对这三个剑子的内心所想了如指掌,他本以为这三个孩子会抵触他的身份,却没想到比起自己的敏感身份,沈云在他们心目中地位更重。
看来云儿比我这个做师父的会招小孩儿喜欢。
只是唯一让澹台云流有些担忧的,就是这三人或多或少都不太愿意跟自己回瀛国。
来到山腰之处,澹台云流松开李西楼的手,跟三人说道:“今日之后再无姑苏剑池,你们也就成了无门无派之人,我会给你们两个选择,你们可以就此离开,我会在你们身上留下三道剑气,保你们三次性命无虞,只是之后如何全要靠你们自己了;你们也可以从此处登山,只是到了山顶之后,就要随我回瀛国,随我练剑。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与姑苏剑池一起灭亡。”
看着三个满脸血污的孩子,澹台云流没有多言,掷出三把剑,斜插于地,皆是法宝品秩的好兵器。
意思再明显不过,论剑峰山顶风大严寒,想上山顶,就用剑自己劈出一条道来!
澹台云流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论剑峰峰顶,便继续背着沈云登山,留下那三个孩子自己做选择。
论剑峰半山腰以上,大雪刺骨,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一人背着一人。
“云儿,你说为师是不是对他们太过严苛了?”
“可是,逢此乱世,若无坚韧心性,剑法再高也是枉然,待将来出师再死,倒不如早些死在这里。”
“师父并非无情,只是这世道逼得为师不得不无情啊。”
......
一向沉默寡言的澹台云流从未说过如此多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聒噪了。
百年前,一对师徒,一条山道,刺骨大雪中,两人一步一脚印,有说有笑。
百年后,同一对师徒,同一条山道,就只剩下一个“老人”,喃喃自语。
“当年,好像也是这么背着你一起登上了这座论剑峰,那时你还小,结果尿了为师一衣襟。”
“云儿,听得烦了吧,那我最后再说两句。”
“你知道为师会想方设法带你回瀛国,所以你是故意寻死,为师不怪你。”
“可是做师父的到底还是要为徒弟报仇的。”
澹台云流说到最后已是步履蹒跚,老泪纵横。
这幅情形,任何听过剑魔名讳的人看到了怕是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终于登至山顶,看着眼前那片平静水潭,似乎山外纷繁与此处岁月永远两不相干。
澹台云流心念一动,背后身体逐渐冰凉的沈云在一阵剑气称托之下慢慢沉入水底。
“你喜欢这片土地,那为师就把你葬在此处,与天地同眠。”
埋葬了徒弟,澹台云流独坐于论剑台上,静候岁月。
大道孤独,始终孤独。
忽然一道异响自山道那边传来,澹台云流回头望去,是那三个孩子劈风斩雪,登山而来。
澹台云流脸上有了笑意。
他没来由地想起小时候与沈云的一段对话。
“云儿,你说,是先有的云还是先有的风?”
“云儿觉得是先有的云。”
“哦?原因为何?”
“因为没有云流,何来风起?”
那一年,澹台云流笑得比谁都开心。
————
后来澹台云流答应三个孩子,去瀛国之前,可以每人再选择去一个地方,作为对这片土地的最后告别。
温芜想去一次大成京城,看一眼那个招致灭国灾祸的昏庸皇帝。
谢相行想回一趟自己家乡,看一眼今生可能是最后一眼的亲生父母。
李西楼只想去一趟栀子峰,去确认一件事。
澹台云流一一应允,先去栀子峰,再去谢相行家乡,最后去那大成京城。
四人来到被那群野修洗劫过的栀子峰,李西楼在这片狼藉之地漫无目的地寻找,最后伏在一女子尸体旁痛哭了许久。
澹台云流叹息一声。
少年情思,最是纯粹,也最是伤人。
见你之时,恰逢年少,送你之时,怎也是年少?
那女子腰间有一枚无事牌,上书:西楼上西楼,新妆叠新妆。
女子名为纪新妆。
“在下落剑堂弟子李西楼将这无事牌赠予纪新妆姑娘,愿纪姑娘一生平安,无事烦忧。”
“栀子峰弟子纪新妆将这枚栀子香囊赠予李西楼公子,原李公子剑道有成,仙途顺遂,还有此生莫忘。”
葬下那名女子之前,李西楼将那枚无事牌与腰间的栀子香囊交换,无事牌他会放在心口随身带走,栀子香囊则会随她入土。
纪新妆,李西楼此生不忘。
那一日,剑修李西楼也在纪新妆碑前立下此生第二句誓言:“我,李西楼,要杀尽天下野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