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寺卿范景山老同志的肠子都悔青了。
本来装死装得好好的,任谁也没想到屋外金戈铁马的厮杀声却让他情不自禁遥想起当年雄姿英发,再情不自禁地饮上二两小酒,最后情不自禁地拔起了自己的屠龙宝刀……
当然了,他最最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位是怎么出的囚车?
究竟是哪个挨千刀的把人放出来的!
不过,现在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先解决眼前的问题,这些账……等待秋后再算吧。
“晋王殿下,老臣……案牍劳累,锻炼一下身体。”
“哈哈哈哈……”
范景山拱了拱手,露出狗舔一般的笑容。
脸上的皱褶都快聚成一团乱麻。
噢……
原来是锻炼身体啊!
李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禁咂舌道:“啧啧啧……”
“病成这样了,还耍大刀呢?”
“挺行啊!老范……”
“晋王殿下有所不知,太医署的医官刚送了点儿药来,老臣服了药,这才舒坦不少啊!”
范景山脸色一怔,急忙解释起来。
闻言,李治没有答话,负手而立,绕着范景山转了个圈,又探头朝其周身嗅了嗅……
紧接着,环顾四周,似乎是寻找了什么。
只见他不急不慢地朝着放满卷宗的案上走去……
范景山老同志哪里敢轻举妄动,望着桌案上的某角,脸上却是露出一副极为绝望的表情。
“老范呐!这莫非就是太医署的医官送来的灵丹妙药?”
桌案旁,李治举着一只白瓷酒壶,满脸笑意地说道。
“咦?”
范景山突然惊疑一声道。
很快,平静的脸上便涌现出万分震怒的表情。
“究竟是谁!”
“竟然敢在公堂内饮酒作乐!”
“胆大至极,分明是不将我这个大唐三品大员,大理寺寺卿放在眼里!”
停顿了片刻,他单膝跪地,极为冰冷道:“晋王殿下!”
“给老臣三息时间,老臣必定将这饮酒作乐的元凶查出来,给您一个交代!”
“这种败类,必要逐出大理寺,革职法办!”
要不说范景山同志也是个老油子了,为官之道三板斧装生病,称无辜,说场面话,用得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话虽如此,但……满身的酒气哪里是这几句辩白就能糊弄过去的呢?
李治心里自然极为明白眼前这老酒鬼的尿性,不得不说……人真是活得越久,脸皮越厚。
他的脸上不禁没有半分被诓骗的怒意,反而露出极为钦佩的表情,颇为感慨道:“老范啊!”
“说句大实话,孤王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明明就是躲着我,非得说自己病入膏肓。”
“明明就是耍酒疯,非得说是锻炼身体。”
“更无耻的是,明明就是一身酒气,居然硬装无辜,你这老小子,可真是能装啊!”
有句话说得好,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一般这种时候,心理素质不好的普通人被拆穿了也就老老实实承认算了,但……范景山明显不是普通人。
大唐帝国三品大员,堂堂大理寺寺卿,在沙场战阵中七进七出的猛士,能是普通人?
绝对不能够啊!
听着李治不留情面地揭发了自己的老底,范景山心里丝毫不慌!
“晋王殿下!”
“没想到……”
“您竟然会如此诋毁老臣……”
嘶啦!
全然不理会满身的酒气,他悍然扯开自己的胸口。
一条从左肩到胸口的狰狞刀疤骤然显露。
斑驳的皱褶混杂着血肉,显得无比可怕。
范景山露出极为激愤的表情,高亢道:“老臣为大唐流过血!”
“老臣为大唐拼过命!”
“老臣为大唐立过功!”
“老臣……”
“行了行了行了!”
李治撇了撇嘴,一脸嫌弃道。
“你他娘的把衣服穿上!”
“算我输了,行不?”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
本想抓住把柄,以此为要挟,捞点好处,没曾想到姜还是老的辣,也不跟你东扯西拉,直接脱了衣服,往功劳簿上一躺……
来啊,尽情蹂躏我这位帝国的功臣吧!
不过话说回来,诸如左领军大将军程知节,又或是帝国重臣长孙无忌,魏征之流,按照一般典型唐人坚毅内敛的性格,就算是立再大的功,流再多的血,拼再多的命,也绝口不提。
低调不说,更不会躺在自己的功劳簿上作威作福。
呃……当然,这也不能怪范景山,他也是看人下菜。
闻言如此,范景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极为得意的笑容:“晋王殿下!”
“您放心,老臣一定抓住这饮酒渎职之人,将他……”
“闭嘴吧你!”
李治翻了个白眼,极为不耐烦地说道。
“废话就不多说了,孤王就一个目的。”
“工地搬砖是不可能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万一从墙上摔死了怎么办?”
“所以……就只有靠老范你,才能苟住孤王这条咸鱼命了啊!”
李治情真意切道。
“这……”
范景山的脸上露出极其为难的表情。
他皱了皱眉头,捋了捋自己半截胡须……
另外半截,已经被他的屠龙宝刀削没了
“此乃陛下之命,实难作为。”
“恕老臣思虑片刻……”
话说到这里,范景山就闭上了嘴,沉默不语起来。
从他一潭死水的表情来看,很难说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
李治倒也不敢打扰,站在一旁,就这样看着。
一老一小,谁也不说话,极为安静。
半晌。
“呼噜……呼噜……呼噜……”
一片死寂的公堂内突然响起一阵极为浑厚的鼾声。
嗯……好一个‘思虑片刻’!
不愧为大理寺寺卿,真他娘的人才!
一丈之外,夹杂着酒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李治晕晕乎乎。
“呵呵。”
他捏着鼻子,冷笑一声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没有理会在梦里打罗汉拳的范景山,李治转身走到西侧的墙边。
墙边有一排木柜,木柜上满满当当地放着各种卷宗。
木柜的下侧有一扇置物的暗格。
他蹲下身来,轻轻推开暗格的小门,伸手摸索了片刻,脸上随即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
只见一个酒坛缓缓从暗格之中钻出,看模样,似乎有点儿沉。
李治提着酒坛子,走到范景山的身边。
他捏着鼻子,用尖锐的鼻音极为认真地说道:“我数三声。”
“老范……你瞧好咯!”
“一,二……”
“慢着!”
突然之间,‘三’字还没出口,范景山双眼猛然一睁,大叫一声道。
“哦豁!”
啪嚓!
一声极为清脆的声响之后……
干净的地面上铺满了碎陶片。
敞亮的公堂内酒香四溢。
范景山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竟有泪水从眼眶滑落。
没有丝毫的嫌弃,他伸出枯瘦的中指,沾了沾洒在地面上的酒水,又放进舌尖仔细品闻。
脸上露出愈发惊恐的表情。
“竟然是五十年酿的梨花春!”
“竟然是五十年酿的梨花春!”
“老子平日里都舍不得喝,也就过过嘴瘾的时候,沾上两滴。”
他嚎啕大哭道。
“全洒了!”
“全洒了啊!”
范景山一边哭着,一边极为不舍地捡起地上的碎陶片,舔着残余的酒水。
李治终究没想到,自己只是打破了一坛酒而已,在沙场上流血拼命的时候挺硬气的汉子,就哭成泪人了。
好像……一不小心就闯了大祸。
“老范!”
“老范呐!”
他一脸歉意地说道:“赶明……我去宫里拿两坛来,赔给你,别哭了……”
“都爷爷辈儿的人了,瘆得慌。”
闻言至此,范景山的脸上骤然涌现出一抹极为震怒的表情。
望着李治的眼神,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呸!”
他狠狠地吐了口口水,极为不屑道:“此坛酒水世间绝无仅有!”
“乃是用天下毒性最为猛烈的七种毒虫,再加上鹤顶红,提炼泡制七七四十九年而成……”
“饮此酒者,可谓是夜夜笙歌,勇猛精进!莫说是人形打桩机,便是那电光毒龙钻都不再话下!”
毒虫,鹤顶红?
人形打桩机,电光毒龙钻?
我尼玛……看来真不是普通的酒。
“呵呵。”
李治干笑两声道:“宫里的五粮液,我觉得不错。”
“要不茅台也行……”
“大胆!”
话语未落,范景山突然大喝一声道:“你不过是一区区犯官子嗣,竟敢口出妄言?”
犯官子嗣?
审视着身前老者极为认真的表情,李治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妈的……你想翻脸?”
他微眯着眼神,极为冰冷地说道。
“呵呵。”
范景山丝毫不惧,冷笑一声:“本官乃大理寺寺卿,一向秉公办案,为我大唐帝国尽忠!”
“你口中的尽忠……便是公然在大堂之内案牍之前饮酒作乐?”
“一派胡言!明明是他人喝的酒……怎能嫁祸于我身?”
“别人?”
“不错!”
范景山的嘴角露出一抹极为诡异的笑容。
他大喝一声道:“小张!”
“小张啊!”
“小张!”
听见熟悉的声音,在门外走廊发愣了许久的张英范突然浑身一个哆嗦,猛然醒悟了过来!
心想着自己这位老大人不是趴在案前眯着眼,费力地读着卷宗吗?
按道理应该……有出气没进气才对啊!
但……这中气十足的嗓音,又是怎么回事?
叫得这么想,难道不怕引起那位的怀疑?
心中纷杂乱想着,但腿上功夫丝毫没有犹豫,忙不迭一溜小跑转身进了大堂内。
我操!
他娘的……出大事儿了!
还在门槛外的张英范很快便看见了屋内的一老一小,看见了一地的碎陶片,嗅着了一屋子的酒水香。
他不禁挑了挑眉头,深吸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一副迷醉的神色。
嗯……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还不忘记闻两口。
“还不进来!”
“杵在门边作甚!”
门内传来一阵极为狠厉冰冷的威吓,让张英范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哆哆嗦嗦地走进屋内,望着似乎有些敌意的两位大佬,心中极为惴惴不安。
“大人,何事询问下……”
啪!
话语未落,一个清脆无比的耳光骤然响起。
张英范捂着自己通红的脸颊,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老者。
“说!”
“这坛酒是不是你带进大理寺的!”
范景山指着地下的碎陶片,极为冰冷地质问道:“还有……方才是不是你,私自在大堂饮酒,弄得满屋子的酒气!”
“是不是你!”
这他妈的……是闹哪一出啊!
张英范极为不解地说道:“大人……”
“您莫不是忘了,这坛梨花春是您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啊!”
“当时还主动叫上了属下等人,一同饮……”
啪!
“还敢胡说!”
“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革职查办,下死牢!”
范景山极为震怒道。
话还没说完,右脸又被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
那是……火辣辣的痛!
张英范原本干瘦的脸颊瞬间肿得跟猪蹄似的。
这下子,他彻底懵逼了。
刚才喝酒的时候,马屁拍得不是挺好?
怎么转眼便要革职进死牢?
难道是人上了岁数,加之又喝了酒,忘性便大了?
张英范皱了皱眉头,思索了片刻,极为真切道:“大人呐!”
“您忘了吗?”
“每隔一三五单日,咱们便会小聚在此,饮酒作乐,吃着火锅涮肉,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啊!”
“不仅如此,每隔二四六双日,咱们便会去那怡红院……”
嗯……完蛋了!
啪!啪!啪!啪!啪!
就像是元正夜晚,家家户户放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脆响响彻整个大堂。
啧啧啧……简直惨不忍睹!
就连一旁的李治也不禁目瞪口呆。
数不清响了多少次,声音终于渐止。
“呼哧呼哧呼哧……”
范景山喘着粗气,有些艰难道:“说!是不是你私自饮酒?”
“若是承认此事,本官便宽宏大量,允许你面壁思过!”
“若是不承认……那便,革职下死牢吧!”
闻言,张英范的肿成猪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咳咳……很显然,都这幅模样了,表情是肯定做不出来的,也就是这个意思,意会了就行。
说一千道一万,原来是找自己背黑锅!
这不就是自己的拿手活儿吗?
“呜呜呜……”
张英范嘟着香肠一般大小的嘴唇,断断续续道:“是……”
“下官……”
“下官愿为大人顶缸!”
“下官愿为大人顶缸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