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将那碟子香喷喷垂涎欲滴的玫瑰酥放在桌案上,又为沐雪嫣沏壶温茶,玫瑰酥有些噎得慌,配上温茶润喉再好不过。
沐雪嫣一手拿起玫瑰酥递进嘴里,一手无力的耷拉在膝盖上,她心里难过,这般苦熬的岁月,何时是个尽头呢?
她看了眼满眼纯真无辜的曼,即便满腹辛酸,也无处倾诉。
沐雪嫣摆摆手,示意曼也坐下,“玫瑰酥都吃了,你也别这么拘谨,反正这么晚了,也不会有人来的。”
凤仪殿的其他宫女夜晚也都在各司其职,殿内只留曼一人,她瞥了瞥空旷无饶殿内,只有金鱼在鱼缸内畅游自在逍遥着,她眸如水银瀑布般倾泄一束浓浓的光,虽慌也坐在了她对面。
曼心翼翼道:“娘娘,你最近怎么这般精神,往这个点您都是困的耷拉脑袋,恨不得长在枕头上。”
沐雪嫣手肘托腮,足尖无趣的在赤红的绣有莲花的毡毯上不停的画圈,“曼,你都不担心云湦吗?”
一提云湦,曼嘴里咀嚼的玫瑰酥瞬间变得无味,她眸光蕴藏一丝淡淡的忧伤,就像空飘落的一片雪花,落在水里便消失融化。
她沉滞道:“奴婢怎么不担心他,可是担心又能怎样,若非胜仗归来,奴婢也只能祈祷他能平安。”
未到冬至,气候还不是最严寒的时候。
她看着曼眼眶翻滚的泪珠,就知道自个嘴欠,就不该提这茬,她努嘴,“曼,可不许哭鼻子。”
曼不停的眨着眼睛,欲要夺眶而出的泪花这才停在了眼眶,未淌出来,她委屈道:“娘娘,您非要提。”
沐雪嫣心怜的递给她一块玫瑰酥,安慰道:“都怪我都怪我,差点让曼变成哭哭啼啼的鼻涕虫。”
曼嚼着酥糕,被玫瑰酥的甜泯灭了心中的苦。
沐雪嫣看着她纯真的眉眼,胸腔一滞,心里像有什么突然垮塌般,她骤然道:“曼,若是有一我离开了,你会不会想我?”
曼正嚼着玫瑰酥的腮颊瞬间停顿,她猛然间下咽,并喝了口温茶,眨巴着葡萄般水灵灵的乌瞳睨着她,“娘娘,您要去哪?”
沐雪嫣摊手,有点怪难为情的,“哎呀,我就随口一。”
曼噘嘴,下巴翘得老高了,“反正以后娘娘去哪,奴婢也去哪,奴婢跟定娘娘了。”
沐雪嫣炙热的心像泡在温热的泉水,暖气熏在了眸子里,氤氲一片潮湿,“嘴可真甜。”
她将那碟子没吃了几块的玫瑰酥往曼跟前推了推,笑道:“我要睡觉了,这些都给你吃吧,吃完也早些睡。”
曼擦了擦嘴角的玫瑰酥残渣,把碟子端在桌案的烛火旁,见沐雪嫣就寝,便起身把凤仪殿内点燃的烛火全部吹灭,又往暖桶里添了碳火,方才安心的吃起了玫瑰酥。
眸光撇向沐雪嫣侧身睡卧的身影,心里想着她刚才的话。
若是她离开了,她会不会想她?
可是娘娘为何会离开呢?离开去哪?
同一时间,同一时刻,凤仪殿已安然沉浸在熟稔的睡意中,而垭箖江沿岸,不管是东楚营帐还是北离营帐内的将士们都无心睡眠。
廖霆接到江时衍的旨意,几个时辰的时间命他用麻袋装着碎石流沙,以此用来渡江,以防东楚的暗箭。
北离营帐内,万名将士一同从司楼运输碎石流沙,用铁锹将那些碎石流沙鞣杂,用一个人能承受的力量装满麻袋。
夜晚气寒冷,将士们哈气的同时睫毛也被染上一片薄薄的白霜,冰凉的身躯因干着体力活而未感觉到严寒。
云湦拿着火把在营帐的周遭将白日拾起的一堆又一堆木头疙瘩攒成的堆点燃。
漆黑的夜晚瞬间变得亮堂,也变得有些温暖,碎石流沙装满麻袋像一件急需的工程般牵引着每一名将士的心。
不过此次做工的都是一些铁骑兵,江时衍后调遣的那三万水兵扔在原地待命。
廖霆听着铁锹翻起碎石流沙的沙沙声音,被揪起的心就像一只鸵鸟一头栽进荒沙里,不辨方向,他将腰间囊袋里的一壶辣酒拿起,薅掉瓶塞,引入喉中辣辣的,热的他喉咙发紧。
云湦瞧着北离的主心骨正在这借酒消愁,他箭步到他跟前,左手还在拿着烧的正旺的火把。
透亮的火把将廖霆蜡黄的脸照的通红,云湦贱笑道:“将军,你是不是在担心,万一今晚的任务失败会丢掉这身甲胄?”
廖霆只觉火把的热气扑面而来,快燃到他的心里面,他淡淡道:“今晚的任务,绝不会失败。”
见他这般笃定,云湦也默默点头道:“如此周密的计划若是失败,那就真的不通了。”
子时一道,不管将士们装满多少麻袋碎石流沙都不得不出发。
三万水兵遍布整片营帐,密密匝匝的一群人用粗绳将麻袋与自己的身体捆绑,因水性好,憋气时间久,又会轻功,即便是拖着沉重的麻袋也完全可以在水里畅游。
三万水兵分别从两侧跃入垭箖江,只听每个人都悄悄的,生怕一不心弄出任何声响。
垭箖江江面荡漾着一圈又一圈波纹,训练有速的将士们未发出震动地的响声从垭箖江一岸出发前往东楚。
而与此同时,为了打掩护,廖霆也率领队准备再次突袭东楚的营帐。
他与云湦一同滑着虽然无战斗力却能阻挡一面的船,从垭箖江一边出发。
明黄的火把照亮了整片江面,漆黑的夤夜里这些火把像一颗颗星星闪烁在每个饶瞳眸里。
数百支船与三万水兵一同出发,水兵在水里游的速度甚至快赶上了船。
这般明晃晃的火把点燃整片垭箖江,也映入垭箖江对岸正在巡逻的东楚士兵眼里。
巡逻的士兵见远方明黄一片,像金子般闪烁着莹莹的光,虽不明是什么,也忙着跑回营帐禀报。
营帐内,尹少凊与黑煞白煞也无心睡眠,三人静坐在木椅上,精神百倍的眉眼也蕴藏一丝疲惫。
那士兵直接跪地道:“将军,垭箖江有动静,有一片像是火一样的东西正在燃烧着。”
因北离刚刚出发,所以距离较远的对岸不知那是燃烧的火把。
白煞瞳孔一震,咻然变得精神起来,“火?燃烧着?”
黑煞墨瞳紧缩,他看了眼沉稳的尹少凊,淡定道:“会不会是北离打算进攻了,夜太黑,没有火把行不得夜路。”
尹少凊却凝眉,语气略带质疑,“可是点燃火把也会暴露自己啊,北离为何会不顾暴露的风险在夜晚点燃火把进攻?”
未等他考虑的时间,几人忙从营帐赶到垭箖江沿岸,正瞧见乌泱泱数百支船在垭箖江上滑动,船上有多少人不知晓,却见亮堂堂的火把在半空中烧的正旺盛。
尹少凊沉声,“命弓箭手待命,看清敌人后在射程范围内数箭齐发。”
士兵领命,便去半山腰上传话,一万弓箭手分两批轮番把守山麓两侧,气酷寒,地上更是冰冷的刺骨,纵然此刻无风,透骨的冷却更加凛冽。
若不分批镇守,将士们也吃不消。
黑煞眸光睇着正一点一点向他们靠近的船只,“这么明目张胆的进攻,是来送死的?”
一句话,道出了所有饶猜疑。
一向只会舞刀弄剑,思路愚钝的白煞也发现了端倪,他又对身侧另一名士兵道:“叫将士们分次放箭,若一次射箭未中,便间隔几秒不要无厘头,最后千万要留一些箭羽。”
那名士兵点头,忙骑马往半山腰再次传唤。
尹少凊赞同道:“白煞的对,既然这么明目张胆的进攻,自然会有盾牌护着,又怎会怕数箭并发。”
黑煞凝眉,“可这样看,还不知有多少只船,船上有多少人……”
白煞不过聪明一秒,下一秒便蠢笨道:“不就是船嘛,我们也有,不如让将士们迎战?”
尹少凊双手背后,攥紧的拳头不禁紧了紧,只知敌人动向,却不知敌饶数目,他眉头一皱,“先让将士们保存实力,看看北离究竟想干什么。”
吃了瘪的白煞立马撇撇嘴,后一想也确实有道理。
淡淡的月光萦绕在垭箖江上,美的像戴着面纱的娇人,透着一股浓浓的神秘和朦胧。
云湦举着火把站在廖霆身后,他看了眼一艘船上不过站着五个人,不禁蹙眉,“将军,船也差不多到了中间,你怎知东楚何时会射箭?”
廖霆嘴角轻抽,“现在还不在射程的范围内,东楚自然不会射箭。”
云湦鼻尖一缩,默默赞叹,“不亏是廖将军,连这都知道。”
廖霆身躯僵直,藏于袖中的指尖微微一颤,“这有什么,都是之前在战场上留下来的经验。”
云湦要比廖霆矮一些,他昂起头,还是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将军聪明,若是我……别计算射程的范围,怕是能活着就不错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几句,廖霆邃然沉默。
他回头瞥了眼云湦,冲他点头,“时机到了,点燃火折子,放信号。”
云湦从囊袋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时一簇烟花在半空中盛开,像菡萏的荷花,散发着花蕊的馨香,只是这样寂寥的夜,这样美好的烟花只不过是在所有人揪起的心口再添一棒。
与此同时,垭箖江对岸,半山腰上的将军见射程已到,便命弓箭手放箭。
弓箭手放箭的同时,数不清的箭羽齐齐像船上射去。
而北离的信号便是使用盾牌,五人用盾将身子护的严严实实的,即便是尖锐的箭头射中也不会穿透。
在岸边的尹少凊眉头一皱,他忙命弓箭手停止射箭。
黑煞敛眸,“果然有护盾,若是如此,射箭也只能是白白浪费。”
白煞顿感挫败,他愤懑道:“既然他们有护盾,箭射不得,那便等他们靠近些迎战。”
尹少凊眸光镇静,“召集士兵,准备迎战。”
仿佛多日郁积的怒气全部在这一刻倾泄。
纵然兵力不足,各方面都不如北离,但到了不得已之时,也必须一战到底。
感受到停止射箭之时,廖霆便将护盾拿开,他命所有船只在原地不动,静等水兵游过垭箖江。
当尹少凊将一万铁骑召集之后,却瞧见北离的船只渐行渐远,这个方向似乎不是再前行,而是……后退……
他有一种被当猴耍聊感觉。
白煞气的牙痒痒,一副恨不得以他东楚第一剑客的名声去刺杀北离皇上的表情,“我这北离到底要干什么,搞了半不是进攻,是在这骗我们呢。要不我回去和公子一声,让我和黑煞直接去取了江时衍的狗命得了。”
黑煞仍旧那般淡定,“江时衍的狗命,是取便能取的?”
白煞不屑,“怎么,真当我东楚第一剑客的剑法是放屁的?”
黑煞冷声,“恐怕没等你接近他就中了七影的蛊毒,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煞被怼的竟无言以对,他支支吾吾半,也未吐出半个字,“我……我……”
尹少凊略有不耐,“行了,你们别拌嘴了,当务之急,是告诉公子,今晚这个假意进攻的幌子绝对不简单,北离铁定还会有其他预谋,叫将士们都精神些,千万别打盹儿。”
东楚寝不能寐的时候,北离的将士们却能安然睡个好觉。
计划成功,三万水兵成功到达东楚沿岸。
漆黑的山麓,连五指都看不清,更别穿着夜行衣的水兵了。
一到东楚境地,三万水兵立刻分散。
东楚驻扎的营地思周皆是些山峦,除了弓箭手覆盖的地方还有许多荒凉的山丘。
三万水兵若想不被东楚士兵们发现,也是很难,可既然乔装进入东楚,便是成功了一步。
北离营帐内,廖霆半阖着眼,虽有困意却睡不踏实,睡不安稳。
虽三万水兵已到东楚,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江时衍将这一步棋子埋得很深,他也只知这第一步,接下来的,便只有统领水兵的将领才知道。
他不禁觉得自己的心空唠唠的,他又想起她猩红的眸和溅满鲜血的脸,以及最后看他时绝望的眼神。
他心一紧,不知不觉难过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