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水墨泼洒在宣纸上,看着不成型的字体,唇角勾勒出一个迷人的笑。
封云楚拂袖握住她僵硬的手腕,他身着黛绿色的宛若一片深秋树林般的霓裳,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袖领绾起,以免溅到笔墨。
在封奕尘仔细研究时,他耐心的教她一笔一画,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像晨曦的水雾滴在大海里,即便望尘莫及,却是她此刻无法言喻的欢喜。
仿佛逮着机会般,沐雪嫣明澈的瞳孔微微一笑,刚写了一个东字的她便开始不安分。
鬼主意涌上心头,她小鸟依人的靠在封云楚胸前,态度倒是大大落落,“阿楚,我这个东字,没写歪吧。”
封云楚毫无防备的将脸凑上跟前,撒开她的手腕邃然搂住她的腰,他看着七七歪歪的东字,嘴角肆溢一笑,说着违心的话,“嗯,没歪,很好看。”
沐雪嫣见他脸凑上跟前,一把揪过他的衣襟,将笔尖上黑黢黢的水墨擦到他脸上,虽然看不清恶作剧的结果,但沐雪嫣扔捧腹大笑,好似感受到他的脊背突然一僵。
封奕尘寻着笑声撂下笔邃然抬眸,只见封云楚俊俏的脸庞此刻漆黑一片,像他氤氲的眸子般浮着一层薄薄的云雾,又昭彻明亮,宛若明亮的镜子,他也忍不住噗嗤一笑,不由得对沐雪嫣更加好奇,竟连皇上也敢愚弄。
封云楚听着她开怀大笑,不恼不怒,反而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趁着她眼睛看不见,他抬臂将笔尖放在砚墨上沾了一沾,随后在她脸上画了一个小猫的样子,“朕可不会吃亏。”
沐雪嫣感觉到脸上的不对劲,她青黛微挑,用指尖摸了摸脸颊,果然,是水墨,她气氛,试图夺过他手中的毛笔,却不料身子一个倾斜竟扑到了他的怀里,而封云楚因毫无防备,被这样一扑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
她趴在他身上,只觉身子一个倾斜,貌似是摔倒了,她手臂胡乱的在地上挥来挥去,不停的捏着他的脸蛋,下巴和鼻梁,生怕摔坏了般担忧道:“阿楚你没事吧。”
封云楚闷哼一声,咬紧牙关,皮笑肉不笑道:“我,没事。”
他心道,真是蛮女,他何曾受过这般非礼。
封奕尘一见这场面,瞬间脸红心跳小鹿乱撞的逃离凤鸾殿,正撞上盈面向屋内走来的芙凝,她疑惑,“兰王怎么这么匆匆忙忙。”
他没说话,而是瞥了眼屋内扔在寒暄的两个人,似乎姿势没变,他脸刷的就红了。
芙凝刚跨入屋内见此也是面色桃红,忙将手里绣好的东楚胡乱的叠起塞到怀里,不愿打扰二人般默默退了出去。
封云楚似是被砸的不清,他缓缓起身,一抬眼便发现屋内的封奕尘何时不见了,他想起方才沐雪嫣不顾及的胡乱捏着他的脸,耳根一红。
气氛略有尴尬,他睨了眼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刚才二人并未有肢体接触的沐雪嫣,扔在专心练习,他清了清嗓子,大步流星走到她跟前,“怎么,非礼完朕就想装作若无其事?”
沐雪嫣努努嘴,委屈巴巴的,“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那算非礼你?”
这……
封云楚意犹未尽的点点头,一把夺过又回到她手中的毛笔,不满意的在她额头一吻。
沐雪嫣习惯般未脸红,心却跳的特别快。
见她脸都未红,封云楚醋劲又来了,他乌瞳震震的看着她,略有傲慢的喃喃道:“怎么可能脸都不红呢。”
沐雪嫣:“……”
糟糕,逗大发了,早知道就不逗他了,她不予理会,试图抢他手里的毛笔。
封云楚扔盯着她的脸,毛笔被抢走都不知道。
好似找到窍门般,即使眼睛看不见,沐雪嫣也能熟稔的将东字写好,她相信,楚字也不会难练。
决议写东楚这两个字时,封云楚是不同意的,毕竟只有两个字,太简单了,与她比试之人定是长篇大论,但一想到她眼睛看不见,心里就跟针扎般难受。
她专心练字,他在一旁也不打扰,而是将堆积如山的奏折拿到凤鸾殿,一边陪着她,一边审阅奏折。
在院落内来回踱步的封奕尘,哪怕凉风飕飕吹着他的脸颊,脸上的红仍未褪去,尤其是看到芙凝时,红晕更加深了。
芙凝见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猝然发问道:“兰王,怎么不进去?”
这……
封奕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心跳加速,眼神躲避着芙凝,一想到方才的情形,他脸又刷的一红,痴痴巴巴道:“屋里,屋里太热了,我出来透透气。”
芙凝木讷的点头,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她不顾方才看到脸红心跳的瞬间,硬着头皮拉着封奕尘又回到殿内。
见封云楚专心审阅奏折,沐雪嫣专心练字。
她又将胡乱塞在怀里绣好的东楚江山拿了出来,一番施礼,她到沐雪嫣跟前,递给她,“嫣儿,按照你说的我都绣好了。”
沐雪嫣面色一喜,双手接过,指尖慢慢的触碰那些一笔一笔勾勒的她记忆里的东楚江山,简直就像诗意绵绵的一副水墨丹青画。
她道谢,“多谢姐姐肯帮这个忙。”
“客气了。”芙凝嫣然一笑,细细端量起她苦心正在练习的字,赞佩道:“嫣儿的字这么好看,莫非之前练过书法。”
楷书字帖,她小时候可没少写过,沐雪嫣蓦然笑道:“瞎写的。”
她又将方形巾帕交给芙凝,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个还要劳烦姐姐替我保管。”
“没问题。”芙凝欣然接受,自从沐雪嫣来到这乏味的西宫,她可是多了不少乐趣,“嫣儿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沐雪嫣摇摇头,万千言语最终凝聚成一句感谢。
三日期限一到,太后便召集各个名门将侯家的夫人乃至大家闺秀来鉴赏绣娘乃至沐雪嫣绣的女红。
承德殿内,太后身着黛绿色绫罗绸缎,手拿佛珠,双眸意味深长的睨着站在地上的沐雪嫣。
“今日哀家特邀诸位夫人小姐们来承德殿,乃是让大家鉴赏绣娘和这位……”
讥讽的话未出口,太后顾忌的看了眼坐在身旁不动声色的封云楚,最后说成了姑娘,“这位姑娘说自己天资聪慧,无人媲及,特向宫中的绣娘发起挑战,哀家便以东楚为主题,如今三日期限以到,来人,呈上来。”
绣好的东楚陈列在众多人眼前,一是宫阙城墙楼宇乃至垭箖江,二是山川自然,包括天地万物。
明眼人搭眼一瞧,便能看出来谁绣的好。
绣娘站在沐雪嫣对面,不知她的身份,便趾高气昂得意洋洋道:“太后娘娘,奴婢绣的东楚河山恢宏大气,将东楚的雄伟壮丽表现的淋漓尽致,还望太后娘娘秉公定夺。”
太后仁慈一笑,赞赏道:“不亏是绣纺最好的绣娘,来人,赏金千两。”
未等发言便好像已经输了般,沐雪嫣眸色一凝,太后还真是抬举她了。
听着坐于两侧的那些管家夫人乃至精通女红的大家闺秀们的闲言碎语,皆是一些她也配与绣娘比试。
她嘴角苦涩一笑,不等太后让她讲话便振振有词道:“太后娘娘,皇上,宫阙楼阁垭箖江皆能体现东楚的恢宏不假,但草民绣的却能将东楚的美好以及富饶壮丽全然包括在内。”
太后瞳孔一震,却听她继续往下说。
“这蓝天白云花草树木乃是世间万物,街巷市井小贩吆喝叫卖乃是人间烟火,垭箖江水纹波荡船只划动商贩贸易往来乃是繁荣……”
沐雪嫣喋喋不休的说着,翘舌之言成功的将那些管家夫人乃至大家闺秀们说的一震一震的,皆陷入她所描绘的盛世景况当中,并且赞不绝口。
封云楚坐于一旁淡定的饮茶,看着沐雪嫣坦然自若的脸庞,嘴角牵起一抹清隽的笑容,芙凝悬着的心也松了口气。
绣娘急了,默默喊了声,“太后娘娘……”
太后更是坐立难安,见辩论不过沐雪嫣,便从刺绣的手法上找茬,“即使你说的都对,可在这刺绣的功夫上你还是输了,与宫中绣娘相比简直难登大雅之堂。”
沐雪嫣嘴角一抽,“太后娘娘,众所周知草民是一个瞎子,中了毒眼睛都看不见,又怎能刺绣,太后娘娘此举莫不是故意针对草民,所以注意是草民出的,却是拜托皇后娘娘帮草民绣的。”
一听皇后,太后眼神瞬间怔愣,那绣娘也闭嘴不言,仿佛输了是理所应当般。
太后怒瞪一眼旁边却诺诺的芙凝,喊道:“胡闹,简直胡闹,凝儿,你怎能帮这样阴险狡诈,心如蛇蝎的女子。”
沐雪嫣心一沉,“太后娘娘这样说,还真是抬举草民了。”
太后面子挂不住,便怒气冲冲的离开承德殿,芙凝轻叹一口气,心里默默的向太后道歉。
见太后离开,诸位官家夫人与大家闺秀们也纷纷离开,承德殿一时寂静无声。
沐雪嫣紧绷的神经瞬间松缓,她耷拉着肩膀,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木椅上,抚摸着砰砰直跳的心,真怕方才太后一个雷霆之怒便将她直接赐死。
封云楚看出了她的害怕,故意调侃道:“方才振振有词的雪嫣姑娘,怎么好像吓的不清。”
沐雪嫣没好气的瘪瘪嘴,“怎么能不害怕,那是太后,太后啊。”不害怕才怪。
“好了。”封云楚起身走到她跟前,语气温和的牵着她的手,“走吧,去吃午膳。”
被他拖出了承德殿,沐雪嫣扔心不在焉,想起下午她就要亲自上阵弹琴,这该如何是好,“喂,阿楚,我哪有心思吃饭,我要练琴啊。”
“吃饱了才有力气练不是。”封云楚不依她,嘴角鞣杂一抹笑意。
芙凝看着二人欢快离开的背影,不禁一丝苦闷萦绕在心头,她步伐沉稳的走出承德殿,见等候再此的封奕尘时眸光一惊。
宫巷之人众多,不像在凤鸾殿,只有雪嫣姑娘与皇上,应当避嫌才是。
她温婉一笑,算是问候,便自顾前行。
封奕尘却紧随之后,颇为别扭道:“皇嫂,让微臣送你回宫吧。”
宫巷上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侍卫甚多,怎能明目张胆的叫他相送,芙凝委婉拒绝,“不用了,本宫想一个人走走,多谢兰王的好意。”
如此深情,一切却像一场闹剧,他心枉然,却也明了,看着她单薄的青衫被微风拂起,他眸中露出些许无奈。
最终一个人走向出宫的反方向。
吃过午膳,沐雪嫣便开始心静如水的练琴,起先因为封云楚在,所以她无法专心,撵走了对她这样举动不可思议的封云楚,她的心才算真正的静下来。
背下来琴谱,记下每一个音调要弹奏的位置,弹起来似乎轻松了不少。
刚开始频频出错的她因封奕尘的教导倒是手法愈发熟稔起来。
这样一来,她倒是没什么怕的了。
结果无非就是两种,输或者赢。
虽然她都不在乎,但她若想留在阿楚身边只能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一次怕家丑外扬,太后没有将那些女眷们叫到承德殿。
宫里琴师的技术甚好,连沐雪嫣听了都赞不绝口连连称颂,但兰王也不是吃素的。
他教的曲子柔中带刚,绵里藏针般有些小心计,使人一听便心情澎湃,又携带一股浓浓的伤感,让人忍不住羡慕这样深情款款的同时又有些叹息遭遇。
总之,沐雪嫣因蒙着眼睛弹奏这样一曲悲伤又动人心魄的曲调,本想从中找茬的太后,却因与她比试的琴师都开始夸耀沐雪嫣弹奏的曲子,太后也只能作罢。
虽然赢了,沐雪嫣却并未松懈。
仿佛更艰难的还在后头。
正是此刻,黑煞白煞给封云楚传信,告知他们已经到达九黎,明日便会带着七娘回京城。
封云楚琥珀色的瞳孔潋滟一波涟漪,他邃然紧紧的抱住沐雪嫣瘦小的身躯。
沐雪嫣被她勒的喘不过气来,她咳嗽几声,封云楚撒手,却比她还高兴道:“有救了,有救了,我的嫣儿有救了。”
虽然江湖人传闻七娘医术高超,沐雪嫣却并未抱有太大希望,连太医都无法解的毒,一个江湖人士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嘴角苦涩一笑,轻轻的搂住封云楚的肩膀,柔声唤道:“阿楚,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