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嫣粲然一笑,神情文静窈窕,脸颊泛起一丝红晕,“阿楚喜欢的酒太香甜了,忍不住总会多贪几口。”
封云楚笑意浓绽,睨着她醉意阑珊的小脸仿佛比樱桃酿的酒还要熏人,警惕性的眸子不禁有些松懈。
他小酌一杯桑落,又为她斟了杯菊花,“说好了最后一杯,不许再贪了。”
眼神那般宠溺,明知多喝会醉,可还是任由着她来。
渐渐重叠的俊俏脸庞在沐雪嫣眼底模糊不清,她挥了挥手,卷翘的眼睫笑的弯弯的,“知道了知道了。”
一边灌酒一边摆弄着封云楚的手指,醉状明显,“阿楚的手怎么也这么好看。”
说着将自己的手搁在他的掌心上,五指相扣,特意举起来比量比量。
封云楚心一颤,原本平稳下来的神韵像山巅塌陷下去,使得他浑身一震,他言笑晏晏,不禁看向了自己宽博的掌心,深邃的瞳孔氤氲一层薄薄的水雾。
沐雪嫣眨着干净明澈的乌瞳,笑如海棠花开,仔细一看,红扑扑的小脸比盛开的海棠花还要绚烂。
酒香醉人,她只觉脑袋浑浑噩噩的,封云楚冷峻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
她晃了晃相互握紧的双手,瞳孔迷离恍惚的睨着他的眼睛,傻嘿嘿一笑,“阿楚,我好像醉了,怎么办,要你背我回去了。”
头便像酒桌倾倒,封云楚及时伸出另一只手撑住了她昏沉的头,才没让她磕到。
他嘴角浅笑,要他背她回去?这怎么可能,他堂堂一国之君……
付了银子,他直接将有些醉意的沐雪嫣横空抱起,刚踏出酒肆,便觉一阵凉风袭来,掀起他耳鬓后乌黑的碎发,连裙摆也一同被掀起一角。
街巷上的行人数不胜数,依旧那么热热闹闹,这股汹涌如潮水的煞气在黑夜中澎湃,令封云楚内心惴惴不安,预测会发生什么事情般。
一阵冷风攥紧沐雪嫣脖颈,只是有些微醉的她不过是因为贪睡才不自觉的倒在酒桌上,实则思绪还是有几分清醒。
她把撒了胡椒面般的脸蛋搁在封云楚的胸口处,眼神飘渺道:“阿楚,你在干嘛呢。”
他眼神警觉的审视着四周,忽然,一抹锋刃的长剑在月影下露出锋芒,直向他刺来。
封云楚转身闪躲开,那抹黑影蒙着脸,穿着夜行衣,只有一双生疏的眸子露在外面,凶狠的像狼一样。
一剑未成功,便挥来第二剑,封云楚再次成功避开。
只是怀中抱着沐雪嫣,再加上她喝了酒有些醉,这样的折腾胃便很难受。
再未分清发生何状况时,她扑朔迷离的眸子瞥了眼黑衣人,胃里直翻腾呕吐,“你,你们是贼……”
边吐边说的话尚不清晰。
封云楚为了不让她再难受,将她抱到马鞍上,“没错,是贼,待我解决掉这些麻烦再回宫,等我,雪嫣。”
沐雪嫣趴在马鞍上,胃里一阵不舒服,她疯狂的点头,便看着封云楚扬着剑在闪烁的月光下不停的穿梭。
那些黑衣人纷纷倒地,他毫发未损,她默默竖起大拇指,“阿楚真厉害。”
墨汁般的黑夜连那微弱的光芒都显的苍白无力。
一见街上有人打斗,生怕受伤的百姓们皆纷纷躲避着,街巷很快便空空荡荡,只有封云楚与黑衣人搏斗的身影。
见打不过他,黑衣人故意慌忙向四处逃窜,封云楚紧紧追赶,不知不觉中淡出了沐雪嫣的视线。
正巧追着黑衣人追到了鄌吴城以东,看到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尹少凊正带领手下的人急匆匆往回赶。
说不清为什么,明明柳钟珣马莫勤的人都被斩杀,怎还会有刺客出现在鄌吴城。
尹少凊见一团黑影在夤夜中滑落,像陨落的星辰,“皇上,怎么了,您在追什么。”
指着黑衣人踩着屋檐逃窜的方向,封云楚焦急,懊悔追了这么远而担忧沐雪嫣的安危,“少凊,抓住那些黑衣人。”
而后便轻身一跃,心里慌乱的回去找沐雪嫣。
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他淡出她的视线,等到再回来时她便消失不见。
看着空荡荡的的马鞍,封云楚手上还在滴血的长剑“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眼底燃起的像火焰般的希望瞬间湮灭,好像冰冷的身躯正在一点一点的被皑皑白雪覆盖,不论他怎样眨眼闭上,阖上再睁开,都无法相信,无法接受眼前沐雪嫣骤然消失的事实。
他忽然想起那些突然出现的刺客,恍然大悟般知道这是故意的调虎离山之计。
可是为什么,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难道是……
他内心慌乱不已,思绪混乱如一团麻线,理不清缕不顺。
一想到若是她再次坠入深渊,那这迟来的救赎会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她,会怨恨他吗?
他心乱如麻,想要寻找沐雪嫣,却不知从何开始寻找,内心越焦急越不安。
届时尹少凊垂着头空手而归,他失望愧疚道:“对不起皇上,末将无能,未能抓到刺客,请给末将一点时间,到时定会拿着他们的人头来……”
他缄默不言,得不到责怪的回应,尹少凊一抬头,便瞧见眼神悲伤,眼角正流淌一滴比今晚的月光还悲惨的眼泪。
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尹少凊揉了揉眼睛,确定封云楚眼角的泪渍真实而清晰,他才惊诧,顺着他的目光望着空荡荡的的马鞍。
“皇上……贵妃娘娘她……”
封云楚的心像被黑暗吞噬,冷峻的眸子里鞣杂一粒悲悯的尘埃,待尘埃四散,心也被撕裂,他咆哮道:“快去找啊,关掉城门,全城搜捕,快啊……”
肌肤钝痛,连骨髓都侵染悲伤。
微弱的月光被密集的乌云遮住,一丝光线都被覆盖,封云楚的眸子也再无光明,他像丢失了欢乐般垂着脑袋,视线凝固在马鞍上,理智全无。
尹少凊不敢延搁,他担忧的看了封云楚一眼,便下令关掉城门,禁止一切人出入。
只可惜,一切已为时过晚。
……
因骑马的速度过快,再加上路途颠簸不平稳,沐雪嫣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她恶心的想吐,“阿楚,能不能慢点骑,皇宫离的那么近,你着什么急。”
视线模糊,对眼前身穿黑色骑装,与封云楚有着一模一样面孔,再度出现时头上却戴着斗笠的男子道。
男子沉默,并未吱声,能感受到的,只是马速渐渐缓慢。
乌云聚拢,遮住月影,天色比墨汁还要黑漆阴沉。
沐雪嫣醉意迷离的眸子微微睁开,她搂紧男子的脊背,蓦然间打了个嗝,只觉一阵酒味袭来,胃里翻江倒海,憋不住般吐了出来。
一股浓厚的酒糟味扑鼻而来,男子鼻尖一凝,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专注于骑马。
思绪有些紊乱的沐雪嫣并未感受到,此刻马儿骑行的方向并非是鄌吴城的皇宫,而是一步一步,出了鄌吴城,甚至已经到达九黎。
酒劲又上来,她的头脑昏沉,困意席卷,竟靠着男子的脊背发出了浓厚的鼾声。
听闻,男子嘴角一抽,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却满眼笑意。
出了九黎,渡过垭箖江,天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
天色蒙蒙亮之时,街巷上的商贩便开始吆喝叫卖,百姓砍柴打水,小孩子去私塾上课识字,只有极少数的,穿着粗布麻衣在街上行乞,或是跟着师傅杂耍学艺,酒肆茶馆也逐渐打开门招揽生意。
“姑娘,这簪子戴在你头上可真是好看。”无修魁梧的身影挡住街巷上的人流,使得正在珠宝铺子挑选发簪的流鸳可以得着清闲。
她仍旧戴着面纱,拿着发簪在头上比量比量,哪怕得到无修的夸赞,也默默放下了发簪,“走吧。”
流鸳迈着袅袅身姿走出铺子,望着一览无余的蔚蓝的天空,嗅着薄弱的清风,眼角微微一笑。
无修道:“姑娘,为何不将那簪子买下来。”
她姿态温婉贤淑,轻轻晃晃头,“太过妖娆妩媚了,我还是喜欢素雅一点的。”
无修神情一僵,她还是这样,不管以前还是现在。
说话间瞧着摊子上摆放的便宜的紫云钗倒是正合她心意,她不禁到摊子旁心情愉悦的挑起来。
再买些东西,便要回流鸳阁准备开门了。
忽然,涌动的人群皆骂骂咧咧,她的视线也被吸引去。
“什么人啊,马骑的这么快……”
“就是,要是撞到人该怎么办……”
只见女子醉意的脸紧紧的贴着身穿黑衣的男子,只是一个侧脸流鸳便看清,她眼角的笑意变得深沉,那不是……鸾妃吗,封后大典之时,长清殿内她被揭穿奸细的身份被赐毒酒一杯,此事在京城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既赐毒酒,如今又怎会活着?
流鸳皱着眉头,不禁对骑马的男子感到好奇。
无修问道:“姑娘,怎么了?”
流鸳摇摇头,但愿,但愿她看到的是错觉吧。
她笑了笑,忽而没了挑选簪子的心情,“回流鸳阁吧。”
无修眉头皱了皱,也没再多问,她守在她身后,一路回到流鸳阁的同时,沐雪嫣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并非是她睡的太沉,而是昨晚有些喝醉,她头痛难忍,也不知怎么的才醒过来。
这时马儿已经到达皇宫门前,熟睡时她已被抱进一抬轿子里。
醒来她便发现异样,不是在软榻上醒来,也不是景仁殿,而是在,在马车里?
她不禁问像坐在她对面的男子,“不会吧阿楚,我们还没到皇宫。”
她眼神略有惊恐,随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起昨晚突然出现的刺客,阿楚前去追赶刺客,可阿楚刚走怎会又骤然戴着斗笠出现在她面前,当时她喝醉也未多想,只是任由他抱着她坐上另一匹马鞍,可是离皇宫那么近,又为何会换马呢?
这……
这也太蹊跷了,沐雪嫣只觉头都大了,不禁疑惑的仔细盯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不说话,眼神透着森冷,他骤然撕掉脸上的假面,一张俊俏的脸庞透着阴森森的冷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沐雪嫣惊诧的捂着嘴巴,看着眼前的人惊呆的说不出来话,半晌后,男子仰天长啸,忽然将俊脸凑上跟前,紧紧的握紧她的手腕,眸子里的森寒之气像是来自地狱,她胸腔哽咽着,怒气燃到眉梢,恨不得对着他的心口猛的刺上一剑,都难解心头之恨。
她怒道:“江时衍,怎么是你。”
齿缝中蹦出的字字句句都好像一把刀子,直刺他的心脏。
江时衍邪魅一笑,脸凑的哼近些,几乎连眸子都无法装下,“怎么,只许他封云楚易容装扮成朕的模样,朕就不可以扮成他的样子吗,若不这样,怎样骗过嫣儿的眼睛呢。”
沐雪嫣扬起拳头想要狠狠的扇他一巴掌,却被他紧紧的捏住手腕无法动弹。
她胸腔剧烈的颤动,瞳孔猩红,嗓音嘶吼着,“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怎么,还想利用我引阿楚上钩再杀我第二次吗。”
连眼神都透着悲伤,只是这悲伤与她心里的愤恨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
江时衍深沉的眸子一沉,像被戳中痛处般,他缓缓撒开攥紧她的手腕,不知为何,他竟想要与她解释,不是他,酒里的毒不是他下的。
可是看着她愤怒的眼睛怒狠狠的瞪着他,他什么也未说出口,骤而一笑,“嫣儿,你真的就那么在意他吗?”
沐雪嫣冷声一笑,“是啊,阿楚是我的全部,而你,江时衍,就是我的噩梦。”
被激动的江时衍额头青筋暴起,他沉缓的松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他邃然柔情道:“嫣儿,只做朕的鸾妃好不好?”
好像听了什么笑话般,沐雪嫣撩开轿子内的帐幔抬眼看向外面。
北离的皇宫。
骤然,一滴绝望的眼泪从她乌瞳中流出,慢慢淌在嘴角,咽下时是那样的苦涩,她缓缓阖上双眼,“从前的鸾妃已经死了。”
又或者说,从未存在过。
她不过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棋子,如今他将她抓回这个囹圄般的西宫又想做什么?
简直是噩梦,她想醒来的噩梦。
可不管她如何挣扎,如何想要挣脱,最终发现仍旧徒劳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