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雨滴从下午开始又一次不停地拍打起屋顶的瓦片,黄昏的天在雨水的稀稀落落下已经暗得不成样子。何家大宅,后院堂屋里早早点起的灯火分外的透亮,在阴凉潮湿的秋夜里显出让人向往的浓浓暖意。
小月婷卷缩着娇小的身体斜靠在塌床上,无精打采的脸绷直着,没有一丝表情,两只眼睛低垂着,一动不动地呆看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坐在塌床另一边的何老麻一手拿着汤勺上下仔细翻搅着塌桌上的海碗,嘟起嘴轻轻吹散开被汤勺搅动起的热气。
“老七啊,来,现在冷热正好,起来喝了它…”何老麻眯笑着双眼,温柔地看着小月婷,保养的很好的脸上微微堆起了不是很明显的皱纹。
小月婷没有动,只是缓缓叹了一口气,微微翘动一下脚上的花鞋,完全没有理会何老麻的殷勤。
“怎么?还没缓过神来?我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老七,今天怎么就蔫啦?这都平安到家了,…”
“平安?”小月婷斜过脸白了何老麻一眼,没好气地向他嘟囔道:“你让我平安了吗?..”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在还有人敢在硕江城打我的主意。让我家小七担惊受怕啦…”
“这帮绑票的我从头到尾都没怕过,他们绑我无非就是为了那点钱,别说有老爷在,就算老爷不管我,我小月婷也应付的了…”
“对,对,对,我家老七还能怕这几个绑匪,再说老爷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我就算是豁出命去也会把你救出来的…”
“老爷自然是不会不管我的,可就怕别人巴不得我出事。”小月婷慢慢坐起身子,略带深意地撇了何老麻一眼,拿过他手中的汤勺,自顾低头喝起碗里的汤来。
“这两天都没吃好,睡好,先好好歇歇。其他心都别操啦。”何老麻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小月婷的头发,平静的眼神里闪烁着些许不易察觉忧虑。
雨,在渐渐强劲的凉风中慢慢停了下来,飘散着浓浓胭脂香气的和风暖阁像往日一样充满着嬉笑怒骂。
山炮从荷包里挖出几颗银豆摊在桌子上,对着正捧着酒盅往自己嘴边送的姑娘努了努嘴,“你们先出去吧。”
“好,我们去梳洗下,在房里等着你们,可别人家等太久啦!啊…”
一阵柔情蜜意的惜别后,随着房门的关上,房间里静了下来。
山炮酒眼迷离地看着对面两个衣襟松解露着大块肥厚臂膀的黑脸汉子,抽出腰间的烟杆,细细填上烟丝,点上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弥漫了整个酒桌,三个人都陷入看不清彼此的模糊之中。
“不管怎么说,只要小月婷没出什么事,这麻爷就不会抽疯的。青哥,五哥你也不用太着急。凡是我们够得上的地方,都已经把话递了。这赏钱的料,标的那么够厚,黑白两道的眼线可都跟疯狗一样在觅这帮人呢!咱们就先等消息吧!”山炮吐出最后一口烟,一边清理烟灰一边安慰起今天兴致不是很高的何五何青。
“从硕江城不管是水路还是旱路,最多三天就能到汉口,到了那里上火车,下轮船,这帮龟儿子可是钻出菩萨手掌心的孙猴子,想飞多远就飞多远啦!”何青一手撑着桌面,狠狠看着端在嘴前的酒盅,一边嘬着杯中的酒,一边说道。
何五在一旁猛的拽起酒盅,仰头把酒倒进自家的口中,空杯被他狠狠地砸到地上,咬着槽牙向山炮吼道:“再过两天,如果还没消息,咱们的脸就算是丢到地上,捡不起来啦!”
“我们吃江湖饭的,面子是得要,可也得分事情,看时候。老虎打盹,让蹿匪毛贼吃了豆腐,最多是掳了几根毛,连皮都没伤到,是不是?现在这个世道,就算是朝廷官府也只能管管城墙里面的事,咱们硕江这块码头,还不是靠何家在这儿镇着,不然早就乱得没谱啦!”山炮起身从门旁的矮柜上拿过一只酒盅,放到何五面前,一边为他倒上酒,一边拍着他的肩膀。继续说道:“这一大堆的事情都要靠你们哥俩给操弄,谁都不是三头六臂,能把事安排的滴水不漏。麻爷现在的心思都在小月婷,还有她肚子里的仔身上。只有他们安稳啦,这些银子的损失,不算事儿!再说你们两个又都是他的本家侄子,为了这几个绑票的麻爷不会太怪罪你们的。”
“现在是没工夫来骂啦!得看着那个宝贝疙瘩,别再出什么岔子。”何青歪头撇看着山炮,阴阳怪气说道:“哼…刚收到绑票信的那会儿,可是连杀我们的心都有啊!我估摸着,他一定是疑心我们哥俩把小月婷给绑了的呢。”
“你们这么多年,刀尖上舔血给他卖命,他为了个女人要自己侄子的命,这也…..”山炮摇着头,很是无奈,很是费解,很是为眼前的两个兄弟抱屈,可又不知说何是好。
“可不光是为了个女的,还有这女人肚子里的仔呢!没有这仔,他怎么会那么爽气的付银子?”何五的舌头此时已经略微有些大啦,“侄子!?是远房侄子,跟那个没出世的小仔子比,咱们哥俩算个屁啊!…”
“好啦!梅红在被窝里等着你呢。快过去吧。”何青呵止住了何五的愤慨,起身拉起何五,对山炮说道:“我们先进房啦,你随意啊!反正蝶娘也管不着你啦!”
“对….玩她个痛快!”何五咧着大嘴,挥拳向山炮囔着。
笼罩了多日的阴云,在呼哨的冷风里被吹卷得无影无踪,月亮不知何时挂上了乌黑的夜空,给寂静的硕江城批上了一层透着忧情的惨白。
隐约扑闪的烛光里,小月婷和菊花对视而坐地靠在塌床上,安静地等待着确定和不确定的明天的到来,彼此的呼吸和蜡油的滴落声也清晰可以听见。
在放下所有顾虑,不再做任何天真幻想后的淡定和从容,让这两个看似软弱的女人异常镇定且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