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背影那般沉重,曲泠鸢的表情还算轻松,漫步走在雪山的小路,她还有闲情雅致与伊陵问话。
“郁锦江来了吗?”
“就在你后面。”伊陵这回答倒是够吓人。
类似于“你——身——后——有——人——”闹鬼的感觉。
曲泠鸢闻言一挑眉,换一副愁苦的表情,郁锦江就立刻出现在身侧。
两人并肩走在路,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泠鸢,你没事吧?”郁锦江垂下眼睑,小心翼翼的侧头去看她。
小兔子一般的女孩,仿佛大声一些都能把她吓跑。
“有事。”曲泠鸢吸了吸冻红的鼻子,回答的干脆,倒是让郁锦江被打的措手不及。
她好像甚少有如此坦诚的时候,每次问她有没有事,总会得到否定的回答。
郁锦江私心还是不愿施染和她有过多矛盾,斟酌着如何安慰她。
“施染也是刚失去了亲人,她只是担心你无依无靠一个人过得不好而已,你若不愿意,不理她便是,不用多想的...”
曲泠鸢瞥了他一眼,抿唇不作回答,心中冷笑。
施染那女人会担心她?巴不得她孤苦伶仃死在山下某个乱葬岗呢吧。
好一会儿,都快回到了住处,曲泠鸢才开口:“谁说女子一个人就过不好的?夫婿是女子一生的一靠?我自己有手有脚,又为何要靠他人?既然郁哥哥不愿成为我的依靠,也不愿让我待在身边,那我走便是。你要娶施姐姐,又拦我做何?”
她纤巧削细的身躯站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挺立。
这般思想从没有女子敢想过,哪怕外出学武,女子也总是要嫁人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自强、独立,这只是给男子使用的词语。
如今这个小兔子一般娇柔的女孩说出这种话,郁锦江却觉得如此可信。
到底是怎么样的环境会给她养出这样的想法?
她在华山过的并不好。
见郁锦江没有回答,曲泠鸢转身进屋。
连忙追去,郁锦江轻轻拽住她收拾东西的纤纤玉手:“我没说过不愿意成为你的依靠,我也没有不愿意让你待在我身边,我更没说过要娶施染,只是师父把她托付给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着解释这些,他只知道现在不能让曲泠鸢离开。
舔舔干涩的唇瓣,曲泠鸢放下手中的东西,轻轻坐在了锦缎的被子:“她是不是很可怜?姐姐、父亲,都去世了。”
听她这样说,郁锦江不自觉的点点头。
好像是这么回事。
曲泠鸢凝望着他,眼眸中满是霜雾:“可她至少还拥有过。”
拥有过,却没有珍惜,甚至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姐姐和父亲。
郁锦江听懂了她的意思。
施染至少有过父爱,有过姐妹。
甚至十四岁前,她拥有过自己的家族,被人捧在手心中长大。
但曲泠鸢,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除了把她带大的自己之外,就再也没见过她与谁亲近。
明明最依赖自己的就该是她,可这孩子却那样懂事,亲昵中总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打扰任何人。
这十几年,她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两人从未谈过心。
曲泠鸢也总是一副没心没肺活泼可爱的样子,让人忽略了还要去探寻她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甚至...当初剿灭匪窝时,还是他郁锦江亲自带人杀死了曲泠鸢的父母。
这么想着,郁锦江突然感到了无边的愧疚,伸出双臂把面前的女孩抱进怀中。
曲泠鸢就静静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叹息道:“江湖如此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她还是决定要走。
郁锦江心下一惊,手臂又紧了几分:“你不必走,我也不会让你嫁人。”
“那...”曲泠鸢顿了顿,“施姐姐那边...”
“她也只是随口一提,我会跟她说,叫她不再提起此事。”郁锦江立刻许诺。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一种老父亲的责任感,若是曲泠鸢真的嫁人,自己心里绝对也好受不到哪去。
更何况他如今成为了华山派掌门,平时就很少会下山。
若是曲泠鸢嫁到了山下,他手再长也伸不到她夫婿的后院,受了委屈也没人能替她出头。
这孩子不愿嫁人,在华山派待一辈子又有何妨。
“好。”曲泠鸢总算露出笑意,卸去了满脸的愁容。
郁锦江又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到夜深才回了自己住处。
三人谁都没吃晚饭,曲泠鸢和郁锦江心情还算不错,饿着肚子睡得也还安稳。
施染则是在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晚膳之事还让她耿耿于怀。
郁锦江毫不犹豫追着曲泠鸢背影夺门而出时,她就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比顾池当初给的感觉来的还要强烈。
曲泠鸢就像是她无法掌控的存在,永远出乎她的计划之外。
如果对方有心思抢郁锦江,不先发制人的话,她还真没有把握赢得过曲泠鸢。
下垂的眼角形状让她面容显得十分温和。
只是此刻她的表情阴毒到极致,让人难以想象是施染会有的样子。
心中堵着怨气,她还是抵不过困倦沉沉睡去。
————
停尸三日,到了为掌门送葬的日子。
华山派所有内门弟子都一袭白衣聚集在一起。
郁锦江站在最前方,周身都围绕着凉薄的气息,身侧是施染和曲泠鸢。
这种场合曲泠鸢是没必要来的,但她也算郁锦江半个妹妹,自家哥哥的师父葬礼,她还是着了一袭白衣规规矩矩的站到了前端。
抬头,曲泠鸢就能看到郁锦江那张翩若惊鸿的脸。
他脊背挺直,脸带着悲伤,口中一字一句的轻轻说着:“若让我抓到害死师父的人,定叫他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一侧的施染心中有鬼,把他说的话全部清清楚楚听进耳朵,身躯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曲泠鸢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把目光投在她身,两人目光对视。
对那双冰雪般剔透的眸子,施染心中没来由的一紧。
那女孩就好像能看穿一切一样,那双眼睛澄澈无比,相当刺眼。
低下头勾起唇角,想起今日的计划,施染又轻轻松了一口气。
只要过了今日,曲泠鸢大概就不好过了,自己大可不必担心这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