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楼脑袋嗡的一下冒烟了,难道机灵一世的她,居然真的被骗了?江楼楼气的跺脚,信手找来一根木棍在湿润的下四处划拉。这片树林很难阳光满地,加之碧草莹莹,所以脚下的泥土格外湿润。
乌云将月亮遮住,今天蹭不到月光了,暗夜中唯一发光的,便是江楼楼携带的那一盏小灯了。
好在今晚没有风,不然那微微的烛火恐将难以顶住。
江楼楼的心情郁闷惆怅,向来只有她整蛊别人的份儿,何时轮到别人在她面前耍心眼了?江楼楼气不过,“腾”地一下站起身,踢踹眼前的杂草泄愤。镜辞从她身后冒出来,问道:“幼草无辜,何必拿它们撒气。”
江楼楼小嘴噘得格外高,明明是一副充满愤怒和委屈的模样,但是镜辞眼光犀利,他从江楼楼的眸子里,还读出了她的欣喜。江楼楼气鼓鼓地说道:“你为什么骗我?”
镜辞不明白:“我几时骗你了?”
“你说过今天回来赴约,但是我来的时候,你却没有出现。”
原来是因为这个,既然这样,那镜辞可得好好跟她掰扯掰扯。他说道:“分明是你爽约。”
“你胡说,明明是我先来的。”
镜辞道:“咱们昨晚约好的是今天,我白天等了你一天,也不见你来,不是你爽约是什么?”
江楼楼不服气:“那你为什么不能晚来?”
“你昨夜可没说是晚,再说,晚又有什么乐子好找。”
江楼楼认真回想,她昨夜好像越是没有说是今天晚,所以镜辞理解成白天也正常。
但她才不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呢,毕竟那只能算小小的失误,谈不什么负责之说。不过镜辞说晚没有乐子可找,那江楼楼可就不服气了。她驳道:“谁说没有乐子可找?本小姐今儿个就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找乐子。”
镜辞唯恐她带自己去什么不入流的烟花之地,所以并没有及时跟去。
江楼楼见镜辞不肯跟来,急得她折回来伸手拽住镜辞的袖口,催道:“磨蹭什么呢。”
镜辞道:“你得跟我保证,带我去的必须是干净的地方。”
江楼楼跳起来敲了下他的脑袋:“亏你还是个妖怪,怎么脑子里只有风花雪月,我堂堂江家大小姐,怎么会踏足那种鬼地方。”
得到江楼楼的再次肯定,镜辞才放下心随他去。
其实他若不想去,任凭江楼楼怎么巧言巧语他都不会动弹一步,说到底还是夜晚太无聊,出去散散心解解闷儿也是好的。
风吹散乌云,弯弯绕绕的小巷铺了一层青石板,长巷走到尾,江楼楼驻足在一处茅草撘成的屋檐下。
如此寒酸的门面,镜辞还以为江楼楼走错路了,他问道:“这就是你口中的乐子?”
低矮的茅草屋檐下斜斜挂着一块牌匾,即便江楼楼没读过书,但还是认识一些简单的生字的,何况那是两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字了:风回。
江楼楼没读过几首诗,镜辞确实博览群书,他低吟道:“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这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词。
江楼楼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连忙摆手示意他停下来:“打住打住,本小姐不想听你念诗。”
镜辞不知何时变出一把折扇,只因他觉得如此风雅之处,该以折扇配茶。
即便前一分钟他还摇头嫌这儿破。
镜辞在江楼楼的注视下,轻启唇瓣,江楼楼头一回觉得他的声音磁性般的好听:“进去吧。”
江楼楼没有敲门,因为来这儿的人都不用敲门。推门入内,镜辞本以为里面会冷冷清清的,然而令人意料不到的是,小院里灯火通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他们把酒言欢,肆意畅谈,风中夹杂着春酒的气息。
掌柜的见到江楼楼和镜辞来了,急忙迎客:“二位里面请。”
江楼楼简单说明要求:“包间要清静。”
“好嘞。”掌柜爽快应下,冲跑腿的小二喊道:“地下三层,要清静。”
镜辞与江楼楼并肩而行,这里的楼梯不是往去的,而是通往地下的,刚刚交代掌柜的要地下三层,所以江楼楼和镜辞被安排在一间烛火摇曳的包厢里。江楼楼和镜辞入座后,小二了一壶春酒,春酒是指冬酿春熟之酒,江楼楼给自己倒了一小盅,闻起来有股香甜的气息,她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甘冽清爽,丝毫没有传统烈酒的辛辣灼烧之感。
镜辞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慢品之后沉吟道:“这是不是叫做梅生落,取寒冬盛开的梅花酿造,酿期为三个月,出坛时恰好逢春。”江楼楼听得懵懵懂懂,对于这些她都不太明白,反正她只管好喝就行,根本没有心思去深究里头的复杂的文化。店小二热情洋溢:“二位今晚要吃点什么?最近天暖,小店推出了几道爽口小菜,您要不要尝尝?”
江楼楼经常来这里,对于这里的招牌菜已经了熟于心,她问镜辞:“你有什么忌口?”
镜辞摇头表示没有,江楼楼对着菜单琢磨许久,对于她点什么菜,镜辞毫无意见,反正他口味广泛,酸甜苦辣咸皆可。
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之事,此时已是宋朝,百姓家已经开始种植香菜,自从西汉张骞将香菜从西域带回之后,颇受部分百姓喜爱。香菜具有浓烈气息,镜辞闻不惯,若非要他找出一种忌口的食物,非香菜莫属。于是他赶忙唤住小二,嘱咐道:“不要香菜。”
这句话本是说给小二听的,可是坐在一旁忙着四处观察的江楼楼也听得真真实实,她搁下手里的酒盅,直勾勾地朝镜辞看去:“你不吃香菜?”
“不吃。”
“为何不吃?”江楼楼心里闷闷的,这么多年过去,她就没遇到过喜欢吃香菜的人,就拿她总去的那家面馆来说吧,她每次去吃面条都能听到客官对老板叮嘱“不要放香菜”,着实令她难过。
镜辞并未过多注意她黯淡的神色,遂淡淡答道:“我适应不了香菜的气味。”
江楼楼逐渐失落,企图劝说:“香菜多好啊,不仅能消食下气,醒脾和中,还能止痛解毒……”她将香菜的好处一一列举,越说越觉得香菜是世间最好的蔬菜,这么好的东西,居然还有那么多人不喜欢,真是有眼无珠。
不过她说那么多,对镜辞倒是一点作用都不起,正当她说得起劲儿时,镜辞横插一句:“闻起来像臭虫。”
什么?!江楼楼的声音戛然而止,心底的小火苗蹭蹭蹭往窜,他竟敢说香菜闻起来像臭虫,简直太过分了!不过镜辞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说得不对,也丝毫没有在意江楼楼不妙的语气,紧接着继续插刀:“我至今没有明白,香菜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如此令人反胃的东西,就应该灭绝于世。”
“你才应该灭绝于世。”江楼楼差点拍案而起,“你根本就不懂香菜。”
镜辞被她的激烈反应惊到了,不过他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吓到的人,只是从未见过有人为了香菜发火而已,他反问道:“难道你喜欢香菜?”
“喜欢。我不仅喜欢,我还爱她爱得不得了,恨不得去一个全是香菜的世界。”幸好这是一个宽敞的包厢,否则江楼楼这般言语,定会吸引来多人不能理解的目光。
镜辞冷笑:“那你还真是个另类。”不说别的,单看汴京城里喜欢吃香菜的人少之又少,便知香菜为何常年稳居“最令人讨厌的蔬菜”之首的位置了。
“你才是另类。”要不是打不过他,江楼楼恨不得立马撸袖子跟镜辞打一架,讲道理不行,那就靠武力强制改变他的思想。不过这些江楼楼只敢在脑子里想想,毕竟凭她那点小九九,怎能干的过一个会腾云驾雾的妖怪?
争辩中小二端了菜,这家店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山参海味,都是些时令菜。香椿炒鸡蛋、蚕豆炒咸菜、秋葵炒竹荪、清拌苦菊……镜辞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方要对那盘香椿下手,就听江楼楼发出不满的抗议声:“香椿比香菜难闻多了。”
镜辞弄不明白江楼楼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喜欢吃香菜?女儿家的心思总是令人捉摸不透,镜辞停下筷子再次唤来小二:“店里可有香菜?给这位姑娘来点儿。”
笑脸迎人的小二听到镜辞地吩咐脸色一下子蔫儿了,他看了看江楼楼,十分为难的说道:“二位客官不好意思,本店不供应香菜。”江楼楼的脸色变得更难看,更委屈了,镜辞摆摆手示意小二先下去,他强忍笑意说道:“不是不给你吃,而是人店家不供应,这可怨不得我了吧。”
江楼楼委屈的脸色涨红,像熟透的番茄,镜辞抽出一双筷子递给她:“莫说这家店没有,就算你找遍整个京城,都不见得有几家供应香菜。”
江楼楼愤恨地接过筷子不再说话,表面看去像是妥协了,实则内心波涛汹涌,好似能掀起千层大浪。她瞪着眼前的香椿炒蛋,心底暗暗不服,论气味难闻,香椿才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名,香菜顶多排第二。再者说了,世间万物,难闻的东西多了,凭什么全都歧视香菜?江楼楼越想越气,气到眼前的菜怎么夹都夹不起来,索性把筷子撂在桌子,气呼呼说道:“我要用勺子。”
镜辞道:“人都要使筷子吃饭,何况你是个大人。”
江楼楼懒得与他争辩,方才因为香菜事件,扰乱了她原本的好心情。
她重新持好筷子,把每样菜都挑来吃了。春酒配素菜,清清爽爽,江楼楼白天饿了一天,正好适合吃些清淡的。
两倍春酒入肚,镜辞说道:“不是来带我找乐子?这就是乐子?”
江楼楼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两口菜还没嚼完,心里已经不那么生气了。“难道吃东西不算乐子?”
其实她心里还有其他安排,吃东西只是第一步而已。镜辞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所以并不急着催促。
一桌素菜,两个人慢悠悠地吃了一个时辰,结账时,江楼楼豪放地将一锭银子拍在桌子,叫道:“小二,结账。”
这顿饭其实花不了这么多钱,小二收了银锭子,赶忙去找了散钱碎银,江楼楼收下钱,说道:“可惜现在没有卖茶饮的,不然剩下的钱可以请你喝撑。对了,你们妖怪平时吃些什么?露水?还是茹毛饮血什么都吃?”
既然她话里行间全都认定他是妖怪,那镜辞也没必要刻意去纠正,于是他很自然的答道:“当然不是,人都吃熟食了,凭什么妖怪就得茹毛饮血吃生食?我们只有在成年时才会破例吃一次生食。”
江楼楼立马燃起了好奇欲:“吃什么?”
“当然是吃及笄的女子。”
江楼楼大骇:“你说什么?!吃及笄的女子?”那也就是说,她现在这个年龄,很有可能会被妖怪抓去吃了?她双手环臂抱紧自己,说道:“你别吓我,我肉不好吃的,我喜欢吃香菜,浑身都是香菜味,你吃了我会反胃的。”头一回,江楼楼无比感谢自己的爱好。
镜辞说道:“无妨,洗干净之后就闻不到了。”
江楼楼又道:“我不是十五岁,我已经十八岁了,三年前就及笄了,那个时候吃说不定我肉质正嫩适合下酒,现在我肉老了,不好吃了。”
“肉老了可以风干做成肉感,或者烟熏火烤,总不至于不能吃。”
江楼楼垮下一张脸:“你把我吃了,没人带你找乐子了。”
镜辞问:“那你下一步打算带我去哪儿?”
江楼楼神秘一笑:“跟我来。”出了风回,江楼楼带他去了另一片寂静之地,她边走边说:“那个地方啊,我父母亲都找不到,是我有一回追斗鸡的时候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