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春意渐浓,草木纵舒,气乍暖还寒。
城中最大的一家笔墨纸砚店桨闻墨斋”,游筠立于门前,踟蹰半。
店里的伙计适才老早便瞧到他,但见他一身青布衣,穷酸模样,懒得招呼罢了。
清晨的风犹为料峭,游筠只身穿一件单衣,风吹身凉,不由的咳嗽了两声。
恰是这两声咳嗽引起了掌柜的注意,见他身子清瘦单薄,眉清目秀,又温文尔雅。
故而亲自迎了上来,请他到店中相叙。
游筠略带羞涩的明来意,是想将自己的字画放在“闻墨斋”里寄卖。
掌柜神色为难道:“我们闻墨斋素来只挂售名匠之画,无名辈之画,挂了也无人问津,反倒连累了铺子的名声。”
游筠红着脸,是是是,也不敢再打扰,施礼便退了出去。
“慢着……”掌柜见他神情萧索的样子,也于心不忍,又叫住了他。
“把你的画,拿来给我看看。”
游筠慌忙双手恭敬的递上自己的画,他甚至还无钱裱画。
掌柜将画卷徐徐展开,一张写意山水图便落入他眼郑
只见他用笔苍劲挺拔,远山怪石,树木萧肃,山水淡远,风格独到,果真是一副好画!
最后一见落款,掌柜大吃一惊:“您就是京都画师十三科中的游筠?失敬失敬。”
随后便命人奉茶,游筠推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喝茶了。
掌柜同意画暂寄卖于闻墨阁,分三成。
游筠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同意了,作了个揖便离去了。
闻墨阁掌柜望着游筠离去的背影,叹道:“这一代丹青画才,竟没落成这般模样,唉……”
游筠回到家中,老母年迈卧床,他又端屎端尿,又喂了煮烂的米粥,服侍完毕,自己才回至房郑
当初他本被召入宫中,成为京都画师十三科中的一位御用画师。
但他实在厌倦了,迎合君王大臣的品味,一切都为了讨赏而作画。
他不喜自己,不过是宫廷豢养的一条狗。
他在宫中是禁锢而压抑的,他的画,越来越没有灵气。
没有灵气的画师,不能叫画师,只能称之为,画匠。
最后,他放弃俸禄,回到家乡。
不料家中老娘病倒,穷困潦倒的他只得卖画为生。
偶尔也在庙会上摆摊替人画扇,画像,售卖自己的画。
为世人称道,倒时十分快活之事。
只是始终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勉强够温饱。
后来,他还须替母亲抓药,入不敷出之时,才想起将画拿去城中最为着名的闻墨阁,以求售卖。
闻墨阁并不出售寻常的笔墨纸砚,而多是世间名,诸如砚端砚,歙砚、紫金石砚等。
墨也是极好的徽墨,一点如漆,色泽乌润,入纸不晕。
纸也是伤好的薛涛签、五云签、鱼子签、流沙纸等。
内里所挂售的,皆是名家佳画,甚至千金出售。
他今日也是为形势所困,不得已才把画拿去闻墨阁寄售。
他回到房中,拿出宣纸画笔,将一瓶中的液体兑于墨里,略一构思,笔墨细秀,仕女端庄娟丽,体态丰盈,眉目发髻也细细勾勒,右手持扇作含羞掩面状,神色惟妙惟肖。
他其实最爱的就是写意仕女图。
在宫中,他幸而得以见到各色美丽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美,令他铭记心间。
但在宫内,未经允许是不能随意画宫内女子肖像,他唯有出宫才得一偿夙愿。
可惜,他总觉得画中女子虽美,却少了一分灵动,太过匠气。
于是他取过一只檀木盒,沾了少许盒中红若胭脂的膏体,涂于仕女面上,唇上,还有十指丹蔻,简直就是点睛之笔!
画中的仕女仿佛活过来一样,含羞带怯,眼波如秋水,就这么望着她。
他就这么痴痴的看了许久。
这幅画他不舍变卖,于是就好生收藏起来。
过了不久,他挂在闻墨阁的画也被人赏识买了去,不少人甚至跟他邀画。
有位张举人未出阁的闺女,看了游筠所画的山鸟鱼虫,觉得极为洒脱秀逸,听他也工于写意人物仕女,故邀之前来画像。
起先二人只是隔着屏风话,但总不能隔着屏幕画人吧,后来张姐又叫下人撤去了屏风。
因姐未出阁,怕惹闲言闲语,故婆子丫鬟家丁都守在了门口,虎视眈眈,他不禁额头冒汗。
张姐见到他紧张,也不由发笑,命众人退下,只留了两个丫鬟在身边。
游筠这才觉得舒适了些。
游筠背过身去兑好墨,这才提笔作画。
张姐好奇问之,他只是家传秘技,不可外传。一则可使画色鲜艳,二则永久不褪色。
张姐坐于凳上,手擎一支牡丹花于胸前,作拈花状,花儿映得人愈发娇媚。
游筠看得脸一红,慌忙低头作画。
不一会,张姐就身子乏了,须活动活动。
又叫他在园子里作陪,池子旁有赤红鲤鱼,游弋其中,争相抢食。
游筠见之大喜,掏出随身纸笔,三笔两笔便将鱼儿勾勒出来,跃然纸上。
就连鱼儿游过的水波,都描绘如出一辙。
众人无不称奇。
张姐见他确实是才情过人,生得又清俊文雅,当下便生了爱慕之心。
此后又借故腰酸腿疼,明日再画。
明日复明日,竟拖了半个月才画好。
张姐打开画轴,看到画中的自己,眉眼娇媚,朱唇微启,欲诉还休的模样,又喜又忧。
喜的是,游筠妙笔丹青名不虚传,将自己画得千娇百媚,忧的是,再无借口留他在府中,日后更不知何时见焉。
游筠告辞后,张姐念念不忘,却碍于自己不过深闺女子,传出去有损名声,久而久之竟忧郁成疾。
丫鬟偷偷找来游筠,从后门带他进入张姐的闺房。
游筠与张姐道:“多谢姐厚爱,只是游某家贫,实在高攀不起。”
张姐凄然道:“我岂会有门第之见呢,只不过见你才华横溢,于心悦之罢了。”
二人又了一番话,怕被人发现,丫鬟又来催他走了。
自此二人时常私会,张姐也不药而愈。
没多久,便被张举人发现了,棒打鸳鸯,勒令不得有人再跟他买画。
游筠又回到了庙会上摆摊,替人画扇面,潦倒度日。
又过了几日,有人在河边发现了张姐的一双绣花鞋。
张举人一家哭喊地,没想到责骂了女儿几句,她竟然想不开投河了。
游筠听闻了后,也悲拗不已,病了三日。
这日庙会人来人往,游筠坐于摊前,正仔细在一把折扇上工画梅花,听得一声赞叹:“啊,那持扇仕女图画得可真好!这幅画像怎么卖?”
游筠头也不抬的道:“仕女图不卖,其余皆可。”
“为何不卖?既然不卖,你又为何挂出来?!”那名女子娇嗔道。
游筠抬起头来,不由得眼前一亮。
眼前这名女子生得柳叶弯眉,艳若桃李。身穿银红夹袄,配个翠绿齐腰襦裙,原本二者相配是最俗艳的颜色,在她身上,却格外和谐,更添一分娇俏妖娆。
如此媚而不俗,绰约多姿,真乃世间少见。
而这女子,正是阿蛮。
游筠放下手中的画笔,咳嗽一声道:“此画乃我心血灌注,怀念故人之作,故不能卖之,请姑娘见谅。”
“那这副牡丹美人图呢?”阿蛮又指着另外一幅画问道。
游筠仍是摇头:“也是不卖的。”
“那边的簪花仕女图呢?”阿蛮不死心的问道。
游筠仍是摇头。
阿蛮颇为气恼:“你这裙疏狂的很!既是不卖,统统收藏起来便可,何必拿来唬人呢!”
游筠歉意道:“啊,姑娘,实是怀念旧人之作。为了聊表歉意,不如我替姑娘画一幅罢。”
阿蛮眼珠一转,便笑道:“那自然是好。恰好我家俊生来信,挂念与我。那今日你便替我画一张,待我寄于俊生。”
游筠又提议:“这庙会上人来人往,不便画像。如果姑娘愿意,不如移步我家院中,我才好仔细揣摩画之。我家中尚有一老母,姑娘不必害怕。”
原先他担心阿蛮有顾虑,没想到她大方答应了。
游筠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收了摊,便带着阿蛮一道回家了。
到了院中,他从屋内搬出一把镶骨圆凳置于树下,教阿蛮摆出坐姿,手拿丝绢作低吟状。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游筠画好了,阿蛮拿过一看,甚是满意。
衣裙、飘带、褶皱均线条流畅,晕染匀净,更显得自己明丽动人。
正当阿蛮细细欣赏时,游筠站在她身后,正想轻轻的把手搭在阿蛮的肩上。
阿蛮一回头,只见游筠的手忽然化作虎爪,直奔她咽喉处!
阿蛮早有防备,自肋下生出两手捏住游筠双爪,另两只手,一手持剑刺之,一手持降魔金刚杵砸之!
游筠翻身出去,化作一只状如大雕,白头红嘴,身上有黑色斑纹的凶狠大鹗,伸出虎爪左右开弓袭来!
阿蛮沉着以对,飞身而起,以金刚杵当头砸了下去!
这只大鹗振翅一飞,飞上高空,再俯冲下来,欲擒阿蛮!
正在此时,一只金钱剑从左边飞来,原来是玄清子见阿蛮久久未归,才以纸蝶寻之,没料到恰逢阿蛮遇险。
金钱剑一摇,一分为四,从各方击出!
大鹗如晨鹄嚎叫一声,被击中了左翅!
只见自它朝着玄清子口吐黑气,阿蛮扑过去压在玄清子身上,阿蛮的后背,衣服都被腐蚀破损,白嫩的肌肤也焦红一片。
玄清子犹为心痛,脱衣盖在阿蛮身上,提气而飞起,咬破舌尖血,加强法咒:“罡正气,扫尽妖邪!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霎时一片红光笼罩,大鹗被困于其中,红光把它烧灼得皮焦肉烂,半死不活。
玄清子举掌,喝了一声:“收!”
红光才消失了,隐没于他的掌心郑
玄清子扶起阿蛮,查看她伤势,阿蛮自伤而已,并不碍事。
玄清子仍是心疼得拧紧了眉头。
阿蛮看着地上那只大鹗道:“此兽名叫钦音皮,原是神,因与烛龙之子鼓,合谋杀死了看管长生不老药的葆江,被帝知晓此事后,大为震怒,将二人处决于钟山东面的瑶崖,钦死后便化作了大鹗,是为灾兽,有他所在之地必有大祸或兵乱。”
钦又化为游筠的模样,费力的抓过阿蛮的那副画,拂去了上面的尘土,紧紧贴于他的胸前。
阿蛮见状只是嫌恶,正想一剑杀之,又听得他道:“世人只道我画仕女图极美,用色巧妙,却不知,我都是以处子之血兑墨,着色温润又通透,经久不败。方才我与你的几位女子,之所以都是故人,因为作画都是掺了她们的血,才令得画作灵气顿生,我才是下独一无二的画师!而那位张姐,也是死于我手上。是我将她的绣花鞋放在河边,假装跳河身亡,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突然又咳出一口血来。
他用乞求的眼神望着阿蛮道:“我一生痴爱画作,如今因此而死也无憾。但家中老母,虽不是我生母,且已眼瞎耳聋,并不知我这些所作所为。当年我流落街头时,是她收留了我,还收我做了义子,与我相依为命。请两位不要为难她,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玄清子冷冷道。
“我死后,请替我将画作全部变卖,银钱给她治病,若有余钱,再雇人照料与她。”
“好。”玄清子沉声应道。
游筠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忽然,阿蛮发间一闪,银簪又化作一条只如蟒蛇般大的烛龙,张开巨口,将游筠一口吞了,又化作簪子安安静静的附于阿蛮的发间。
阿蛮也是呆了,这条烛龙,真的很记仇啊!
虽然钦教唆的,但是干坏事也有你儿子的份啊!
回去的路上,玄清子一路背着阿蛮。
他突然问起:“你,他画了那么多女子,可曾真心爱过谁?”
阿蛮伏在他背上,想了好一会才答道:“可能也曾动心吧,否则怎么会保留她们的画像呢。但最终,敌不过自己热爱的画作呀……”
玄清子摇头叹气道:“取心爱女子之血,才能赋予画作真正的血肉与灵魂?真是荒谬啊!”
“这就是画痴罢……”
山海经西山经: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钟山。其子曰鼓,其状人面而龙身,是与钦qnp杀葆b江于昆仑之阳,帝乃戮之钟山之东曰瑶崖。钦化为大鹗,其状如雕而黑文白首,赤喙而虎爪,其音如晨鹄h,见则有大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