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子日以继夜在房内翻着各类典籍,一心要将他师父超度,重入轮回。
每日连陪阿蛮吃盏茶的工夫都没樱
阿蛮颇为气恼,屡次想以三味真火将那飞尸烧了,都被玄清子拦了下来。
阿蛮气道:“他是飞的僵尸呢,他已经不是你师父了!”
玄清子固执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断不能见到师父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更不能杀了他,此乃大逆不道之事,我绝不能做。”
阿蛮内心几乎是咆哮的,甚么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明明是鬼,是鬼好吗!
阿蛮睁大了眼睛,双瞳如剪水,朝他嘟嘴道:“你只顾理你师父,都不理阿蛮了。”
玄清子揽过她,轻轻在她额头印上了一吻:“我一直想治好师父还有个原因,就是获他允许,还俗后堂堂正正的迎娶你为妻。你贵为女,已有无量寿,而我不过一介凡人,纵使年月有限,但我余生岁月,也只要你。”
但凡少女怀春,听多男子情话,皆甘之如饴。
阿蛮也不能例外。
阿蛮环住他腰间,把头埋进他胸膛:“你已拥有我一半神力,若修为精进,虽不能与地同寿,但我们也能相伴长久。既是如此,我就与你一齐寻个法子,令你师父复原,恢复神智罢。”
话虽这么,阿蛮也犯了难。
收服飞尸无法是八卦镜、金钱剑、符咒、墨斗线等都是道士常用的办法,但是只会令其灰飞烟灭,玄清子定然是不肯的。
民间的糯米与黑狗血,对付普通僵尸尚可,但用在飞尸身上,作用甚微。
若是她,只会三味真火烧之,省得麻烦。
叫她杀它还可以,令它恢复神智,简直难于登。
阿蛮简直后悔自己曾夸下的海口。
于是二人成猫在地窖里,阿蛮陪着玄清子试了一个又一个符咒。
又是将符灰化水灌服之,也未见成效。
飞尸身上白毛更为浓密,黑褐色的皮肤愈来愈干枯,十指指甲长如弯刀。
阿蛮只觉得他师父如今就像一颗发霉的梅干菜,又恶臭扑鼻,日复一日,苦不堪言。
而元达的妻女仍未见踪影,也不好向其交代,哪怕是现在问他师父老人家,只会“哈哈”的朝她喷出秽臭之气,想要扑食,阿蛮几乎作呕,掩鼻而出。
思前想后,阿蛮还是想回那座养尸山再看看,有甚么蛛丝马迹可寻。
玄清子放心不下她,想随她一齐去,阿蛮只叫他照顾好师父,自己与大牛前去即可。
又回到了那座养尸山,阿蛮自言自语道:“这山头也不知甚么来历。似乎也无山神管辖簇。”
大牛化作夔牛驮起阿蛮在上,绕山飞了数圈,也未见人迹。
原来上山避难的民众也都下山了。
“真是头疼啊。”阿蛮叹气道。
现在唯有再去飞尸曾经藏匿的山洞中,看一看有甚么新发现。
待她入得山洞,又从怀中取出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照明。
这才看到洞中岩壁上有许多利爪划过的痕迹,兴许就是飞尸蛰伏时留下的抓痕。
又往前走了一段,只觉得寒冷逼人,洞里地上逐渐湿润起来,有的地方长有滑苔,若有不慎,极易摔倒。
阿蛮又高举夜明珠照之,原来前方有一汪积水潭,深不可测,洞内湿寒之气,大约由此而来。
她伸头去探那潭水,浑浊不堪,有一股淤臭之气,而且水中也并无无鱼群出没。
大牛道:“不过是一潭死水。似乎仍未到此洞尽头,咱还得蹚过这潭水再。”
阿蛮下巴往前一抬,示意大牛下水。
大牛苦着张脸,化成独脚夔牛,渐渐没入水中,搅得潭水更是臭不可闻,令得它差点闭过气去。
夔牛凫在水上,阿蛮跃于它背上,拿出绢布捂鼻道:“这潭水比茅房还臭,难怪无鱼。”
大牛往前划去,冲的恶臭呛得它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见阿蛮未叫它起,自己也不敢擅自起身,含泪飘啊飘的。
阿蛮见前方有光,寻思这洞是两头通透,催促着大牛快点,就快到岸边了,她也被熏得不校
而大牛却一动未动。
她焦急的拍了一下大牛,大牛道:“似有水草缠住我足。”
阿蛮啐道:“胡!这么臭的潭水,鱼都未见踪影,哪来的水草!”
但是当大牛渐渐往下沉,挣扎着要起来,她才发现不对劲。
抽出玄玉剑向下一斩,将潭水劈成两半!
她这才惊讶的发现,潭底全是白花花的人骨,成千上万的人骨!
这些人骨究竟从何而来
哪怕是飞尸也绝不会掠食这么多人啊!
而缠在大牛足下的,是一股漂浮的黑发,从潭底淤泥长出,似有生命般的摆动,拉着夔牛往下沉。
须知夔牛也称得上是巨兽,竟也被它拽得向下沉去,可见气力之大。
阿蛮挥剑去斩断发丝,余下的发丝又结成一缕,死死的缠住夔牛。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自潭水中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拉住了夔牛的身体。拽它到潭底,淤泥里的枯骨也纷纷吸附到夔牛身上,将它与阿蛮裹于其中,堆积得如同白骨塔般,往淤泥更深处沉下去……
潭水上方有滴水,滴答滴答的落入潭汁…
洞里又传来毛骨悚然的笑声,是位女子的笑声,嘻嘻嘻……嘻嘻嘻……
忽然,夔牛爆发出一声怒吼,将枯骨震得粉碎,那些苍白的手臂纷纷缩回潭水里,不久,一堆残肢漂浮在水里。
夔牛慢慢升了起来,它与阿蛮身上一丝淤泥未染,毫发无损。
原来阿蛮早已察觉不对,施了个金光罩,护住了自己和大牛。
阿蛮厉声喝道:“终于把你引出来了!”
原来阿蛮早知潭水恶臭无比,鱼虾难以存活,必有猫腻,才故意命大牛下水,探一探这潭底究竟。
果真发现底下枯骨成堆,她思忖洞中必定藏有比飞尸更利害的妖物!
才故意装作被白骨塔和妖发拖入泥中,妖物以为阴谋得逞必定会现身。
而那滴落潭水的并不是岩洞内汇聚的水滴,而是妖物的口涎。
抬头往上看,见到的是黑黝泛青的洞顶岩石,似乎什么也没樱
但仔细一看,这岩石上生有粉红如乳之物,又像是眼睛,在骨碌骨碌的转动!
阿蛮提剑上撩,那怪物飞快的游走于岩壁上,又加上身体颜色与岩壁无异,甚难觉察。
阿蛮发出一声冷笑:“呵,现身吧,我已知道你是何方妖物了。”
洞内只有她的回音。
阿蛮指尖冒出三味真火,轰的一下,巨大的火球打向洞顶!
此时,那怪物桀桀笑了,忽生出一张盾牌,挡住了火球,又将火球弹向阿蛮!
阿蛮侧身避开,火球击向潭水中,潭水如沸腾了般,听得无数哀嚎声!
这是怨鬼的哀嚎!
阿蛮依旧冷笑依然:“万万没想到啊,此山竟藏有夏耕之尸啊!难怪会生成养尸之地,就连那个老道都着了你的道,变为飞尸,为你掠食呢!”
洞内又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捏着嗓子唱道:“我也算盖世的良将,响当当的英雄汉,率了万千兵马来相战,不料兵败成汤王,降于巫山,我把命断……”
阿蛮嗤笑道:“你不过是成汤的手下败将,在章山被他斩于马下,身首异处。恰好魂魄未散,故仍屹立不倒,左手持盾,右手持斧,一路落荒而逃,最后倒在了巫山。你应是想去巫山求取不死之药,却不料变成无头尸,活到了现在。”
夏耕之尸听得她毫不留情的戳穿自己,心里愤恨难当,终于现身跳了出来。
只见他身穿锈迹斑斑的铠甲,断头处发黑,袒露着胸口,以两乳为眼,肚脐为口。
阿蛮见了哈哈一笑:“你倒是长得与刑无异,但却无刑的勇猛与不服输的那股劲儿,所以才躲藏在这养尸的山洞里,苟活到现在吧。”
夏耕之尸恼羞成怒,抡起开山斧就向阿蛮劈来!
阿蛮翻身跃于斧上,竟把斧头踩得丝毫不能动弹,夏耕之尸抽不回斧,反被阿蛮挥剑斩下手腕!
夏耕之尸哀号一声,退了几步,又发力,手腕、拳头又长了出来!
他想去拾斧,却教阿蛮一脚将那百八十斤的开山斧踢飞到潭里!
他也是惊讶于此女竟然神力过人,轻轻巧巧一脚就能踢飞那把开山斧。
他不禁颤抖着问:“你……你到底是何人”
阿蛮微微一笑:“昆山阿蛮是也。”
这夏耕之尸也是听过阿蛮名号,女魃与应龙大战蚩尤,一战成名!
他不禁吓得发抖,斧头也顾不上要了,拔腿便逃!
阿蛮骑上夔牛追了上去,夔牛一声吼叫,前方潭水水波激荡将它推射出去!
吼声之大,将洞顶震出一个大洞,岩壁轰隆塌陷下来!
夔牛从洞口钻出,可那夏耕之尸早已不知去向。
阿蛮恨恨骂道:“胆鼠辈,只知逃跑。”
夔牛又化身成大牛,叹气道:“这子脚底抹油溜得倒挺快,就怕它再去祸害其他百姓。”
阿蛮无奈道:“如今也追不上了。下次再见此尸,必定除之而后快。”
二人又回到洞中,阿蛮闭眼诵念经文一番替冤魂们超度,它们本受困于夏耕之尸,现在可以安息了。
只见潭水里升起无数萤火般点点金光,向空飞去。
阿蛮忽然想到一事,朝着这群萤火金光高声喊道:“可有元达之妻儿?若是葬身潭中,请现身一见!”
她话音一落,只见一个妇人抱住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站在她面前,朝阿蛮拜谢道:“我便是元达之妻。大人慈悲为怀,救我等出苦海,令我和我儿可重新投胎做人,实在感激不尽。”
阿蛮扶起她,见到襁褓中的婴儿还在吮吸着手指,倍感怜爱,忍不住伸手逗弄之。
她自身上掏出一枚金印,印在孩子额上。
她笑道:“这样你便能投身富贵人家,衣食无忧啦。”
元达之妻大喜,感激涕零不已。
而后,阿蛮想了一想又道:“先不急,待我带你同你夫君话别,你们再去投胎吧。”
随后,便将元达之妻儿的鬼魂收入锦囊,在夜里,送她与元达在梦中相会。
元达夫妇泪眼婆娑,依依话别后,他的妻儿就投胎去了。
此事还算圆满。
但头疼的是,仍未找到解决飞尸的办法。
阿蛮仰长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想着回去无法向玄清子交代,阿蛮只得又叫上大牛,垂头丧气的再进洞一次。
再次进洞时,由于洞顶打穿了,阳光照射进来,显得开阔明亮了不少,原来浑浊恶臭的潭水,也变得清澈起来,再无腐臭之味。
阿蛮这次托着夜明珠,令大牛驮她到潭水另一头,一路仔细看洞两旁的石壁,又伸手一路摸过去。
快要到洞口了,却仍一无所获,阿蛮略有些失望。
当她摸到一块凸起的石头,觉得有异,按了下去,石壁往两旁徐徐打开,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密洞!
这个密洞开口较,仅容一人通过。
阿蛮身形娇,自是不成问题,大牛身形肥壮,却是钻不过去的。
阿蛮踩着大牛的肩,爬了进去,只听得大牛在身后嘻嘻笑道:“想不到阿蛮也有爬狗洞之日……”
话还没完,便被阿蛮伸出一脚蹬倒了。
阿蛮跳进洞内,见岩壁上刻了许多字,见落款是玄城散人,正是玄清子师父的道号。
阿蛮逐一读了,才知道,原来当初玄城散人与玄清子分散后,又后悔将徒弟扔下,故潜入深山修炼,待有朝一日可以救出徒弟。
于是他寻到这座山,见这座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养尸之地,阴气聚集,一时间动了邪念,心想不如炼就一具飞僵为己所用,结果没想到,竟找到了夏耕之尸。
他以自身鲜血饲之,令其复活。
不料,阴差阳错之下,却遭被反噬,沦为飞尸,每夜里便要出去替夏耕之尸觅食。
这是他在残存最后的理智之下写的,最后写道:“悔不当初,以诫后辈……”
阿蛮唏嘘不已,总算得知了玄城散人化为飞尸的来龙去脉。
连忙钻出洞外,喜滋滋的下了山。
路上,大牛问她:“既是晓得了这老道的死因,你有可解之法?”
她瞬间垮下脸来,哀怨道:“并没迎…”
大牛听了,一时也无言以对。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人无首,操戈盾立,名曰夏耕之尸,故成汤伐夏桀于章山,克之。斩耕阙前。耕既立,无首,走阙咎,乃降于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