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之玹话说到这里,忽然就说不下去。
见宇文天阔哭丧着脸,如被遗弃的孩子,他顿时心软。
那年,他生辰,父皇陪他过完生辰,自山里离开,他牵着天阔的小手,急追在马后,大哭着喊:“父皇不要丢下我们……父皇……”
天阔跌在地上,摔破了鼻子和膝盖,他没有停下来,父皇也没停……
他直追到山脚下,父皇自那条通往北方的路上策马急行,跑得不见了踪影。
他返回山上时,大雨滂沱,雨水大颗大颗地混着他的泪,冰冷地砸进他心里,自那时他便恨透了皇族,恨透了父皇。
可怜的天阔趴在泥水里,哭哑了嗓子,回去便大病了一场,险些丢了小命。
他写信给父皇,希望父皇回去探望天阔,天阔那会儿年龄小,他以为父皇会心软。
然而,父皇只给他下了一道圣旨。
“若你和天阔并非濒死,永远不要写信入宫。”
而后,一道一道绝情刺骨的圣旨,框柱他和天阔的一生。
如今,父皇身在地底化为黄土,仍是用遗诏命令他,命令皇祖母,命令这宫里所有的人盯着他和天阔……
之前,他长居军营还好些,到底能见到荣策、荣骧等几位兄长。
现在,见不到兄长们,见不到妙珺,这里冰冷地像个魔窟,他只想逃离这座皇宫。
然而,回过头来看,他如今竟成了和父皇一样的人,绝然迈开脚步,丢下天阔,下山去了荣家。后来,又为了依着父皇的圣旨铺开一条坦途,丢下妙珺。
而妙珺从不曾像天阔这样抱怨过什么,她只希望他好。
她第一次开口唤他凌晔,竟是让他离开,而她担下痛苦,与虎谋皮。
“哥,你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你是不是打算好和荣妙珺私奔,再也不要我了?!”
宇文天阔越想越是难受,一屁股蹲在地上,就抱住宇文凌晔的双腿。
“你给别人晋封,却偏把我的给降了,现在你又要走,我让你走你打死我,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荣之玹本是百感交集,低头看下去,见这已然长成大人模样的小弟仍是孩子般撒娇,不禁哭笑不得。
“你这傻子!谁稀罕打死你?我降你为世子,本是让你名正言顺和自己的父母团聚……”
“借口!我看出来了,你就是学父皇,也不要外公了。如今外公也不知是死是活……我本想等你当了太子,咱们就可以去接外公,可你……”
宇文凌晔背上包袱,拿了长剑,无奈地低头看拖在脚下的“跟屁虫”。
“既然你担心外公,就和我一起走吧。”
“真的吗?”宇文天阔见他点头,顿时阴转晴,忙送开他的腿站起身来,却又改抓住他的手臂,“我就知道,哥你一定寻到了外公。”
“以防妙珺的伤情暴露,我并没有多说。在妙珺要斩断自己的手臂时,杨翊自爹那边得到了外公的下落,妙珺的手臂这才得以保住。”
宇文天阔顿时想到事发当时那漫天箭雨,不禁恨得压根儿刺痒。
“杨翊这卑鄙小人!这是要借外公的医术,对我那小嫂子彰显自己的好呀!哥,我一定帮你把小嫂子请来!”
荣之玹最是看不得他这样冲动,“你放心,就算他要彰显什么,妙珺也不会中计。那丫头心如明镜,否则,她也不会闹着与我退婚。”
“小嫂子要和你退婚?这事儿你怎没和皇外婆说呢?妙珺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呀?”
“放心,妙珺看到我叫百格带去的那封信,定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所以,我此去是为接”荣之玹若有所思地笃定一笑,背着包袱走出殿门,“你快回去收拾包袱,我等你。”
“我不要,免得你诓我回去甩掉我,我就穿这身袍子走。”
荣之玹气结,拎着他的衣领就飞过墙头,忽然发现,墙根下有一抹黑影,一闪而过。
宇文天阔见他要拔剑,忙道:“是阿史那渺渺。”
“阿史那渺渺不是穿着北厥的花袍子么?刚才那可是一身黑……”
兄弟二人相视,都觉境况不对,忙召集护卫戒严皇宫。
“哥,你说,那人想干什么?”
荣之玹飞上宫墙,以内功将听力延伸出去,却只听到护卫们杂乱的奔跑声。
“那人定听了我们之间的谈话,要对妙珺不利,眼下寻到妙珺要紧,我先出宫,你去护在皇祖母身边,万万不能叫歹人得逞。”
宇文天阔顿觉不对劲儿,“那……那你不是将我丢下了吗?”
荣之玹气结,飞下墙头就踹他一脚,“皇祖母可是你的亲外婆!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宇文天阔揉了揉被踹疼的屁股,整个人都不好了,狐疑地问道,“那个黑衣人不是你为了支开我安排的吧?”
荣之玹再顾不得他,飞上夜空不见了踪影。
……
阿史那渺渺暂住在临月阁。
自世子寝宫回来,她便蔫蔫地收拾包袱要回北厥。
听到背后宫女惊叫,她狐疑转身,就见一个黑袍老者,扯下了脸上的布巾,清瘦苍老的面容映在灯下,阴冷慑人。
老者却毕恭毕敬地俯首一拜,“郡主这是要走?”
“上官如?”阿史那渺渺想不通这人因何而来,恐慌地看了眼横躺在他脚下的宫女,忙自床边抽了弯刀防卫身前。“这宫女可是太后娘娘派过来伺候我起居的,你把她怎么了?”
“郡主放心,老夫只是打晕了她们而已。”
上官如兀自拉了一把椅子,优雅地一撩黑袍坐下来。
“老夫听说你倾慕太子殿下,且被骗得晕头转向,与荣妙珺更是多有不睦,你的祖父更曾被荣誉打得颜面全无,最后卧病在床多年,郁郁而终……”
“你……你说这些话什么意思?你被宇文凌晔罢官赶出京城,就想挑唆我做伤害荣妙珺的事?”
阿史那渺渺没有冒然承认,自己已经与宇文天阔有肌肤之亲。
这老头儿武功深不可测,被罢官之后,竟能独闯皇宫,委实不容小觑。
“我是北厥郡主,我的一举一动牵扯的是北厥的安危。你心中所想,我帮不上忙,你最好马上滚,否则我喊来护卫,你便跑不了了!”
“难道你北厥皇族的耻辱,就白白放着,不去洗刷?”
“我北厥是想吞了大漓,但更不希望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阿史那皇族败于荣家人之手,是技不如人,不只是我祖父败给了荣誉,我的叔伯更是败给了荣成、荣焕、荣雷。你要和荣家争斗你尽管去斗个你死我活,请你不要牵扯我……”
阿史那渺渺的一个“我”字刚说完,就见上官如投了一个东西过来……
她想避开,却被一股真气箍住了腰肢,惊得大叫之际,那东西瞬间落入她嘴里,咕噜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