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格心念一转,小心翼翼地凑近鼓鼓的锦被。
“主子,奴才不该以下犯上责备您,奴才鲁莽……”
妙珺烦闷已极,还不至于糊涂。“是我犯了错,你身为我的大总管,多说我几句也是为我考量。”
“主子,事已至此,咱们应想法化解,您这样把自己闷死,殿下必迁怒荣家……”
妙珺自不会真的真的自尽,眼下她却已经生不如死。
“若昨晚我歪在那床榻上装疼也便罢了,可我直接跑了回来,无疑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坐实了欺君之罪!他难免又多猜疑我对他变心。”
百格忙关上所有的门窗,又返回床榻便。
“主子,寻常女子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如何勾搭殿下都说得过去。您不同,以您的身份,已不必依仗侍寝换取什么,相反的,此事与您来说,万万急不得!”
妙珺在被子里的黑暗中冷静下来。
百格忙趁热打铁,“主子,天宸太后娘娘是最重颜面和规矩的。她亲自挑选的太子妃人选,必恪守礼数,谨言慎行,才符合她的标准。”
妙珺在锦被里愈发无地自容。
她与“恪守礼数”“谨言慎行”,实在相去甚远,且名声也早就被杨翊那场阴谋彻底毁掉。
“所以,主子您若与太子殿下生米煮成熟饭,太后娘娘必对您失望,老爷子恐怕更误会太子爷是与他对着干,将这笔账算在太后头上,到时候干戈一起,太子和您夹在长辈们之间也为难。”
百格说完,见锦被没了动静,便知她将话听在了心里。这酒楼有个规矩,每日只接一百位客人,酒水饭菜皆比宫中御膳还美味。
“主子,眼下帝都风云诡谲,太后帮您挡着,是念在您懂事和荣家军守卫一方百姓的功勋。若您与殿下有什么,无疑是给了那些人责难您的机会,太后也误以为您贪婪。届时若说是太子殿下主动,恐怕那些人也把您当成居心叵测的女子。”
这些利害,妙珺自然心知肚明,也想到了利害。然而,这些事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却莫名地成了一种安慰。
妙珺松了被子,探头出来,眼睛幽幽地看百格,正见他一脸小心翼翼。
“于情于理,我真的都做对了?!”
“主子,您实在不必懊恼自责,更不必为此事寻短见!”百格刻意强调“短见”二字。
“我在太后、祖父和那些人眼里是对的,在之玹眼里,恐怕还是错的。”她太清楚,荣之玹一直都着急与她在一起。
百格见她垂着灼红的眼睛,泫然欲泣,这才恍然大悟。
这丫头着急寻死,并非早已旁人怎么看,而是在意太子爷的心思。
“主子,若细说起来,此事可大可小。主子肩膀的确有伤,这伤也是真的疼,实在不便侍寝,因此,主子不必如此耿耿于怀。”
“可我的肩膀已经结痂,昨晚荣之玹都看得清清楚楚。”
“北厥这边天寒地冻,痊愈的伤也会隐隐作痛。”
百格唯恐她再闷在被子里,忙扶着她坐起身来。
“主子先用早膳,一会儿奴才陪您去找一位郎中给开一副止疼活血的药,在太子面前把事情圆过去,让他信了此事。就算他心里有气,看到您服药止痛,便不会再气了。”
妙珺思前想后,踏上鞋子,脑海中的画面,却仍是挥之不去,“……万一之玹再想那事儿该怎么办?”
百格笑眯着眼睛安慰,“这简单呐!主子可以装肚子疼,装牙疼,装腿抽筋……您冰雪聪明,一定能化险为夷。”
妙珺顿觉浑身轻松,筋骨舒坦,欢喜地一巴掌拍在百格的肩上,“百格,真不愧是我的大总管!”
“主子谬赞!能为主子分忧,是奴才的荣幸。”
“晌午我请你去北厥最好的酒楼好好吃一顿,待抓了药再给之玹选一份礼物赔罪,顺便给你和阿冬多买几套御寒的衣裳。”
百格见她眼底又恢复神采,这才松了提在心口的气。
“奴才和阿冬的衣裳,奴才会去采买,主子不必把我们这些下人们的事放在心上。”
“我说了,跟着我不会亏待你们,便是真的说到做到。”
百格委实不知该说她实心眼儿,还是该说她傻。
以前,他跟在宇文腾身边,宇文腾只把他当做一把锋利的兵器,务必物尽其用。
他一直以为,主仆之间,等级森严,就该是那样残忍。
自打认了这女子为主子,自从进了荣家,他才明白主仆也是能做兄弟姊妹和知己朋友,且相处久了,能成为和乐的一家人。
京城最大的酒楼五层高的朝凤居,圆顶金瓦白石墙,看上去与寻常的楼阁并没有什么两样,楼阁内却造了花树、流水、拱桥,尽是漓州和南蜀、东陈的风景。
妙珺好奇地带着百格楼上楼下地游览一番,发现客房内的布置,竟然与母亲在大漓的酒楼十分相似,甚至连摆设的桌椅,都似出自同一个木匠之手。
百格也看出这楼阁的有些怪异,“主子,这酒楼背后的大老板定不寻常,竟是如此大胆,敢照搬江氏酒楼的风格。”
妙珺注意到端着托盘上楼的伙计走路无声,且有意无意地瞥自己和百格,而楼下柜台内的掌柜也不住地看上楼来盯着她和百格。
“这大老板若非是我大漓人,必是曾去过我娘亲的酒楼偷师。这些伙计,还有楼下那掌柜,都像是认得咱们,想必这大老板没少打探咱们荣家的事。”
百格也察觉气氛有些怪异,且不只是伙计掌柜的眼神不对,就连走廊上专厮守卫的打手也直盯着他和主子。
“主子,咱们还是暂先离开的好,不过就是用膳,可以去寻别的酒楼。”
妙珺也担心会落入什么陷阱,不料,下来楼梯,掌柜便自柜台后绕出来,热情地堆上笑,“姑娘刚来,怎就着急走?”
“我们还有急事要忙,下次来一定好好吃一顿。”
不巧,门外进来一位宝蓝金纹袍服的女子,女子头上宝冠点缀着七彩垂珠,浓妆贵雅艳丽,若非眉目幽冷成熟,只凭这打扮和艳若少女的身段,委实分辨不出年龄。
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不巧,妙珺正认得他们阿史那渺渺和宇文天阔,两人身穿同样红褐色的锦袍,都是北厥人的打扮,仿佛一对儿刚成婚的新人。
然而,宇文天阔却在与她对视的一瞬,迅速别开了脸。
阿史那渺渺更似不认得她,迅速用袍袖挡在额前。
妙珺不是不识趣之人,注意到百格要对宇文天阔行礼,伸手便扣住他的手肘,迅速拖着百格出了酒楼门槛。
不料,中年女子突兀地大声唤道:“荣妙珺?站住!”